这天医馆打烊之后,张力让楚二娘捯饬了一桌宴席,请严郎中、李郎中和王郎中一起吃饭。

通过这段时间的考察,张力宣布三名郎中都通过了试用期,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席间三人挨个向张力敬酒,张力自然来者不拒。

虽说张力来自后世的大连,不过在明代,特别是辽东几乎沦丧的崇祯年间,辽南也属于山东管辖。

既然大家都是山东人,自然席间倍感亲切。

原本张力也是起着笼络笼络人心的心思,毕竟自己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在这小小的医馆之中,自己便是最高领导。

严郎中是在座众人中年纪最大的,席间提到从山东逃难到南京的种种艰辛,不由得开始唏嘘起来。

张力也是少年心性,爱听故事,一见严郎中这神色,估摸着是有故事呀!

张力举杯跟严郎中走了一个之后,问道:“严郎中,我看你刚才神色不对,恐怕这逃难路上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严郎中酒量不佳,此刻喝得已是满脸红霞飞,直接开口道:“老朽所见之事,实在骇人听闻!”

安子也在席间,这可是个最爱听故事的主儿,追问道:“严郎中,左右咱们现在也是闲聊,你说说又何妨?”

严郎中看了席间众人一眼,紧蹙眉头,就象通常人们说到一件极不情愿再提的揪心事情那样,沉重地叹了口气:“去年冬天——那时候莱州府的情形比现在还要糟糕,满路都是饿死、冻死的人。”

顿了一顿,严郎中接着道:“剩下那些半死不活的,就像游魂似的一天到晚四处游荡,走到哪儿都躲不开他们。啊,不知少爷见过没有?”

张力神色凛然,想起了先前自己在跑路途中念过的曹公的诗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当时自己也是不胜感慨……

众人神色黯淡,张力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们从登州府出来的时候,见得太多了,都是这等孤魂野鬼一般的流民……”

严郎中神色间有些畏惧,缓缓地道:“人到了那种地,那眼神实在是可惊可畏!当他瞅着你时,不知怎的,便会闪出贪婪、狂乱的精光,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猛扑上来,把你拖去宰掉,吃了!”

柳如是一声惊呼,吓得花容失色:“吃……吃了?吃人?!”

严郎中点点头,接着道:“其实,那时节到处都在吃人,什么易子而食、攫人而食,早已不算稀奇!”

张力越听越心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严郎中借着酒劲,继续说道:“那时节,竟有公然把妇人和孩童捆了,拿到市上出卖,专供人当猪羊一般屠宰,唤作‘菜人’的!”

张力听得心惊,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竟有此事?”

严郎中满脸通红,显然若不是酒后,他也不敢提这件事:“和老朽一起从家乡逃出的一位姓牛的客商,时近午时,带着老朽到一家酒家打尖。店小二过来说,肉刚卖完,叫我们稍带片刻。老朽当时琢磨着,一路行来,连寻顿面食都很困难,怎么这店家竟然有肉?”

说到此处之时,张力原本夹了块红烧肉在吃,忽然觉得嘴中味道不对,竟然生生将那红烧肉吐了出来!

果然,严郎中接着道:“老朽正疑惑间,只见有个小厮,带进来两名捆住双手的女子,一直入了后厨。那店小二高声叫道:‘客官已等候许久,可先取一只蹄子来!’老朽那姓牛的朋友吓了一跳,连忙跟进去看,就听一声惨叫,一个女子的膀子已被齐肩斩下,倒在地上挣命。另一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见老朽那姓牛的朋友进来,便痛哭求救!”

严郎中说到此处,柳如是已经是捂住了耳朵,将整个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张力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众人,只见安子、高元良也都个个愁眉深锁……

严郎中接着道:“地上那个被斩断膀子的,只求速死。老朽那姓牛的朋友看得不忍,当场出钱把她们都赎下。那朋友眼见断了膀子的活不成,便夺过刀来,分心一刺,让她少受点儿罪!”

安子一脸焦急之色,追问道:“严郎中,那另一个呢?!”

严郎中淡淡地道:“老朽那朋友就那女子带上路,收做了偏房。只这般行事,当时不知多少人称赞那牛客商积了阴德,必得好报……”

众人听到此处,这才松了口气!

张力看了严郎中一眼,微笑道:“严郎中所说的那姓牛的客商,莫非就在席间?严郎中,你能遇到本少爷,自然是得到好报了!”

安子一听少爷这话,竟然是说严郎中就是“牛客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严……严郎中!”

严郎中叹了口气,起身对着张力躬身一揖:“少爷真是聪慧过人,老朽本想遮掩一二,却实在是半点也隐瞒不了……”

张力点点头,对严郎中一拱手,道:“严郎中无需多礼!从明日开始,你的薪资加两成,便当作是那位苦命女子的口粮吧。”

严郎中一听此言,连连摆手:“少爷,万万不可!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老朽做多少活,拿多少薪资,万不敢编排故事,多要薪资!”

张力一听此言,知道严郎中误会了,于是微微笑道:“严郎中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初救济那流民女子之时,又可曾考虑过钱财?”

张力坚定地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眼见张力坚持,严郎中心情激动,又与张力满饮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