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子弹打在野津镇雄的肚子上,那股势头就象是心窝里重重地挨了一拳。揍得他一个转身,踉踉跄跄跌出了几尺远,一头摔倒在草丛里。他伸手摸了摸肚于,打算爬起来,可是缩回手来一看。却是一手的血。

他一翻身扑在地上,心里忽然害怕起来。糟糕。我给那帮乾国猪打中了。他不由得直摇头。从这里朝开阔地上望去,他所见不过一两码远。并没有看到什么情况,他满意了。糟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养了会儿神,只觉得脑袋里在悠悠忽忽打转,神思渐渐恍惚起来。他朦胧听见敌人的交谈声,可是他简直连想也没去想一下。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安宁,那么平静。只是腹部隐隐感到有一阵阵搏动。

他猛然理会到枪声早已歇了。我得赶快往草深的地方钻哪,免得给敌人发现。他这样想着,打算站起来,可是没有这个力气。他就慢慢地爬,咬着牙直哼哼,朝草丛深处爬进了两三码,趴在那里又养起神来:好了,这就看不到开阔地了。那种晕晕糊糊的感觉,那种悄然自得的感觉,扩散到他的全身。我怎么竟象喝醉了酒似的。他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禁想起了以前有一次在一家小酒店里喝醉了酒,飘飘然的,搂着同座那个女人后腰的情景。那天过不多久,他就跟着她到她家去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动了欲火。“妙极了,你真是太好了。”他望着鼻子前面的白茅草根一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活不了了——野津镇雄心想。他一阵寒心,打了个冷战,人也清醒了过来,禁不住呜咽了好一会儿。想到子弹把他的肌肉打穿了,把他的肝肠捣碎了,他忍不住打起恶心来。嘴里吐出了一小口苦水。这下子他身上的病根子都要来捣乱了,准会要了他的命。可是一会儿他又迷糊起来了,半是由于困倦,半是由于虚软,他恍恍惚惚进入了一个温暖亲切的境界。他不再为死而担忧了。这颗子弹正好可以把他的内脏清理清理。这一来脓水都可以流掉了,他的病痛也就可以好了。想到这里他高兴了。父亲当年说过,他的爷爷发了烧,总要让个老婆子来给他放血。他现在不也正是在做这样的手术吗?他倦眼蒙胧地望着地下。血渐渐浸湿了衬衫的前胸,这使他略微有些不安。他就用手去捂住,还淡淡一笑。

他的眼光盯住在两三寸以外的地面上。时光似乎凝住了,在他周围静止不动了。眼前这一尺见方的泥地也渐渐大了起来,大到每颗泥粒都轮廓齐全,形态分明。地面看上去不再是褐色的了,那是一颗颗水晶。红的,白的,黄的。黑的,错落有致。排列成一大片。他已经没有高低大小的观念了。他只当自己是在富士山顶上,俯瞰地面上的几处田野、一片森林。茂密的野草把地面挡住了几分,在他眼里那成了模糊一团,飘忽不定,犹如空中的云烟。草根包着厚厚的鳞皮,白得出奇,还带着些褐色的斑点,就象是白桦树。总之。他的眼前俨然就耸起了一座森林,不过那是一座新奇的森林,这样的森林他生乎还从来没有见过,古怪极了。

他恍恍惚惚的,又恢复了知觉。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而似醒时而似睡。他的五官似乎都各管各的,互不通气了。有时他呆呆地一个劲儿瞅着地上;有时他闭目养神,耳朵却张得大大的;有时他脑袋一歪,贴着地面,鼻子拚命吸着那淡淡的泥土香、那浓烈的草根味。有时还有土壤里那股腐熟风干的气息。

可是不对。他仰起头来听了听,听见开阔地上有人在轻轻说话,跟这儿相距不过十码光景。他从草丛缝里张了一下。却看不清楚。他想那也许是自己的部下来救自己了,于是提起嗓子就想去呼救,可是一下子他呆住了。

是乾国人!

他分明听见说话的人都带着异样的喉音,声调古怪,讲起话来急巴巴的。我要是落到了这帮野蛮人的手里……他吓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想起平日零零碎碎听到过好些“乾国酷刑”的传闻,他顿时象脑袋上挨了一鞭。糟糕,这下子可是要给他们砍头了。

“是个倭寇大官。”承翔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着的野津镇雄,兴奋的对身边的吕明允等人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令承翔如听仙乐纶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服,刚刚被地上躺着的这个“倭寇大官”用枪打伤的腿上的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了。

“你看这帽徽。袖章,还有肩章和领章。”承翔向吕宪英解释道。“按日本军制,这人是陆军中将的军衔。”

虽然同在一支军队当中,但自己“武”的一面不行,所以他在“文”的这一面上格外下了功夫,立刻便从野津镇雄身上的军服看出了端倪。

“陆军中将?相当于咱们大乾什么官儿?”吕宪英对这些仍然没有概念,狐疑地看着承翔,她不喜欢承翔那油嘴滑舌的卖弄腔调,每当他和自己说什么,她总是会有他在骗她的感觉。

“相当于咱们大乾的提督吧。”吕明允答道。他知道,承翔刚刚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名日本陆军中将。

野津镇雄呆呆的看着面前穿着新式西洋军服英姿飒飒的乾国女战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吗?”一个乾国士兵兴奋的问道。按大乾旧军制,首级可是领赏的凭证,官这么大的日本将军的头,可是值不少银子的说。

“还是带活的回去,交给爵部大人处置吧。”吕明允说道,“爵部大人交待过,杀俘为万国公法所不容,如有违犯,定然严惩的。是以万不可虐杀俘虏,在外邦面前损我大乾颜面。”

听了“爵部大人”这个词,所有的乾国士兵的神情立刻都变得郑重肃然。

野津镇雄听得懂一些简单的乾国话,当他听见对方话语里的“俘虏”一词时,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伸出了手,掏出了枪套里的左轮手枪。

看到野津镇雄掏枪,几名乾国士兵大吃一惊,立刻扣动了手中步枪的扳机,“砰砰砰砰砰!”火光连闪,枪声刺耳,大团的白烟喷出,很快便弥漫开来,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吕宪英感到有些热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脸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巧的向后跃开。

“停手!都停手!”吕明允大叫起来。

乾军士兵们停止了射击,吕明允挥了挥手,驱散了面前的白烟,定睛细看,地上的野津镇雄已然给打成了血葫芦,早已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吕明允看到野津镇雄已然死去,但他的双眼却自己闭上了,脸上也是一副平和的神态,不由得惊奇不已。而当他看到垂落在野津镇雄手边的那柄左轮手枪的枪管指向的位置竟然是本人的头部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汉城,兴化门。

袁蔚霆看着自己手中已然弹仓空空的左轮手枪,叹了口气,将枪重新插回到了皮鞘之中。

在他的身边,满脸烟熏火燎的一张张憔悴的面孔,正看着他的动作。(未完待续。)

ps: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求点击!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