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允一下子发觉前方的田野里出现了人,那摇晃的身影在前面闪了一下;当另一个黑影倒下的时候,这个黑影刹那间就变得特别大,占了整个田野。

子弹从两个方向朝林边射过来,火线在这个黑影身旁飞过。但这人还是几步跳到了林边。就在这时,吕明允听见有人在喧闹的枪声中大喊大叫。

“站住!”吕明允大喊了一声,他自己也一跃而起,“站住!”

只见那个人拼命的往外跑。他是那样的恐惧,跑得有如兔子一般快。

“站住!”

吕明允端起了手中的步枪,向那个人瞄准。

那个人直向田野跑去。他在高低不平的土地上朝树林的方向跑了一会儿,脚底直打滑。他没有回头看,他象是知道乾军士兵一定会跟在他后面跑的,不会有别的可能。子弹象是四方八面都有,他已经不去躲避了。

吕明允单膝跪地,朝着快要跑进小树林的那个人打了一枪,但却没有命中。就在这时,承翔却机灵地跑到他前面去了,转眼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打完这一枪,吕明允也一跃而起,想跟着承翔跑去,但这时他看到近处有一个人影,弯着身子从大路顺着仓库的方向跑来。吕明允看到这个身材矮小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认出了他是日本人,连忙向他射出了一枪。

他的枪法已经练得很有准头,这一枪准确的击中了目标,那个人立刻栽倒在地,不动了。

吕明允快步的来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他看到对方的背上有一个血洞,身子在不断的抽搐着。他收起了步枪,习惯性的去摸后背,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亢龙”重剑留在了北京的家里。并没有跟他来朝鲜。

吕明允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的刺刀,安装到了步枪上,然后对准了对方的后心,用力刺下。

对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

吕明允放下步枪,习惯性的拔出匕首想要割下对方的首级,可他想起了自己在健锐营学到的西洋军事规章。苦笑了一声,将匕首插回到了鞘中。

林中再次传来了枪声和呼喝声,吕明允端起步枪,飞步向林中奔去。这时他看到,另外几名同伴也在向树林的方向奔来。

野津镇雄迈步穿过开阔地,直奔那密密层层遮满了林木枝叶的山口入口处。他听得见背后,左右,都是敌人的脚步声。他自然而然地就双手握紧了枪身,把端起的枪紧贴着腰。这块开阔地有百来码长,三十来码宽。一边靠着悬崖,一边同野草茂密的山沟相连,地势微微向下倾斜。地下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岩块。月亮很亮,石头和枪管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又来了,这无比的沉寂——还弥漫着浓浓的杀意。

那又肿又疼的拇趾头跑一步要受多少累,野津镇雄是感觉到的,不过这种感觉却似乎遥远得很。他也模模糊糊意识到把在枪上的双手是滑溜溜的。紧张不安虽然封在胸中,可是一旦冷不丁有什么声响——比如有人踢着了一块石子,或是脚在地上一擦——那马上就会让他一激灵。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回过头去瞧追击的敌人。他觉得自己真难得有这样耳灵眼尖的时候,但心底里却暗暗恐惧。不过他抑制住了。

小林子里一簇枝叶似乎一动。他猛地收住脚步,隔着这剩下的五十码地细细打量。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又向前跑着。

“砰!”

子弹打在一块岩石上,蹦了起来。带着呼啸飞远了。野津镇雄在一块岩石的后面趴下了,他转头一看,只见敌人一边跑一边骂,还互相吵吵嚷嚷。步枪还在那里不断地射击,火力根猛。声响也愈来愈大,听去就象森林起了大火,烤得树木纷纷干焦爆裂。子弹在低沉的嗡嗡声中嗖嗖地飞过,要不就擦过岩块,尖啸一声划过空中——那是铁弹碰得身崩骨裂的惨叫。“比呜——!比呜——!砰——!”

困在岩石后面的野津镇雄浑身打颤,束手无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枪声经崖壁一反射,又弹回到山沟里,在山沟里乱撞一通,激起一连串重重叠叠的回声,有如小河里一环申一环的波纹。这激荡的声浪劈头盖脑压来,差点儿要把他震聋了。

野津镇雄趴在岩石背后,手脚一阵阵抽搐,汗水都淌进了眼里。面前这块岩石是花岗岩的纹理结构,他一个劲儿地瞅着、瞅着,不由自主的,只顾愣愣的出神。浑身上下早已象散了架似的。他真巴不得能蒙住了脑袋,乖乖的就躲在这儿,等待一切的结束。他听见自己嘴里漏出一个声音来,倒暗暗吃了一惊:自己居然还出得了声。乱纷纷的心里,一方面吓得心惊胆战,一方面却又恨恨地鄙薄自己。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在失去所有的部下后,竟然是这副脓包相……

“砰——比呜——!”岩石的碎片末子落在脖颈儿上,觉得有点痒痒的。乾国人的枪打得也真是凶恶。都是冲他打的。旁边每飞过一颗子弹,他的身子就会不知不觉地一缩。体内的水份一股脑儿都涌到皮肤上来了。下巴上,鼻尖上,汗水只管不断往下滴,脑门上的汗水则尽往眼睛里钻。这场小接触还只打了二十来秒钟,他就已经遍体湿透了。锁骨上似乎箍上了一根皮条,死死收紧,勒得他气都透不过来。心在胸口狂跳,仿佛一颗拳头在墙上乱捣。这时他忽然觉得内急,快要憋不住了,尿在裤子可怎么得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全力以赴苦苦忍住,这样足足熬了十秒钟。“不能尿!不能尿!”子弹嗖嗖地飞过,声音真有说不出的清脆。

他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胳膊还护着脑袋,碰到有子弹在岩石上擦过,身子总还忍不住要打个哆嗦。他听见敌人在对面互相吆喝。东一声西一声,各嚷各的。自己怎么会吓成这样?真要不得。自己到底怎么啦?这副德行,连自己都难以相信。一时间他眼前又出现了自己被萨摩人俘虏后在战俘营时的情景。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刻,他的内心一阵羞恐交集。他觉得他什么都听得见:打散的部下此刻正躲在哪里粗声喘息。乾国人和朝鲜人在小林子里此呼彼应,连山沟里野草作响,风呼呼的刮过,都如在耳边。

乾国人还在射击。忽然一排子弹打在他面前的岩块上飞了出去,他赶紧把头一低,缩紧了身子。石子石屑擦得他脖颈儿生疼。

孤身一人的他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向乾国人投降吗?

想到自己投降后可能受到的屈辱,他心头顿时燃起了强烈的怒火,于是就悄悄地把步枪从岩块旁边伸出去。瞄准了一个黑影,一扣扳机。

枪响了,那个人猛地倒地,大声的嚎叫起来,从对方发出的声音判断,自己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这时几个乾国人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猛地向这边冲来,野津镇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危险,他猛一下子站起身来,端起步枪。向乾国人狠狠射击。

尽管有子弹呼呼地在他身旁掠过,可是一旦挺起身来,几颗子弹好象也就不算什么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连连扣动扳机。一连五发子弹吐了出去,当他打完了后,就呆呆地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时他听见乾国人的喊叫:“开火!集中火力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