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警乡民

一眨眼,元旦就过去了。

又一眨眼,春节就快来了。

时间就像羊头崖山上的北风,一眨眼就过去了,余所长在羊头崖乡就任也已经一月有余了。这地方也有个好处,好像穷得连犯罪分子也没有,派出所在这就像个摆设。

不过对于余所长还是挺不错的,起码这儿和省城相比,离泰阳老家近;起码这儿和以前工作的地方相比,蟊贼没有,大盗更没有,省心。于是到任的这一个月呀,三分之一时间在老家,三分之一时间在市里找同学玩,搁这办公室顶多待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实在没事呀。偶尔接的案子也是你家狗咬了我家鸡,他家驴拱了我家院门之类的烂事,这种事戴大檐帽的警察根本不如别根烟杆儿的村长管用,你调解两天解决不了的问题,人一嗓子就给办了。

所以余罪觉得这种地方无为而治就是最好的办法,警务才有了多少年,而约定俗成的规范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他也乐得清闲,来了坐坐,溜达溜达,偶尔去乡政府和那些基层干部聊聊天,一个月来,混得已经是很熟了。

羊头崖乡的地理位置特殊,群山夹峙,公路都在谷地,沿公路六十公里,一半是人造林,一半是天然山,几乎是五原市的环境屏障。山外就是一望无垠的黄土坡,让所有警察以及乡领导都恐惧的地方就在这片森林上,每年都要发生大小几起火灾。只要起火,乡长立马撤职,派出所立马走马换将,三换两换,没人敢来了。

这叫“负领导责任”,这么说起来了,其实是“官不聊生”啊!

村口就竖着以派出所名义刷的标语:见烟就查,见火就罚,成灾必抓!

警民矛盾就从这儿来的,成片的庄稼地,全是麦秸、玉米茬、高粱秆儿,烧火积肥是几千年的传统,因为在自己家地里烧火就被抓,老百姓谁能理解啊?理解不了就闹。余罪到此才知道,上一任所长出事是去年春天因为失火,悍然下令抓了村里一个七十多的老头以儆效尤,以纵火嫌疑人的罪名关押到看守所,可看守所也不愿养这号人,关了一个月打发回来了。放回来后的第二天,老头悍然到乡政府后头放了一把火,又烧了半边山。

他说了,林子还是老子种的,关你们鸟事,此话一出,备受封山苦恼的村民齐齐支持。

结果是老头判三年缓三年,现在回家了。乡长和派出所所长,齐齐被撤。

法制在这里,有太多的阻碍。有些事听得光怪陆离,见得哭笑不得,这种事对人精神承受能力的考验可比单纯的黑白对错要难多了。

“所长,出事啦……所长,出事啦……”

又出事了,派出所民警李呆嚷着奔进院子里来了。余罪在办公室正看着乡志,伸头问着:“呆头,又怎么了?”

“出事啦,所长……村里不知道哪个小屁孩,把您的车划了。”李呆咧着嘴道。很难相信说话不利索的这位,是为数不多的一位正式民警。

余罪翻了翻白眼,知道自己还没有融入这个团队,自从上次揍了狗少李逸风一顿,那货一个月没来,而派出所这几位民警协警,明显又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处处给他找不自在。而所里的指导员王镔,请假月余,到现在余罪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如果不是亲自来,他都没法相信这个摊子能烂到这种程度,相比这儿,反扒队绝对是纪律严明的队伍。

“不是你们划的,故意让我难受吧?”余罪不屑地问,这地方有话直说,别拐弯。

“不可能……张关平,你过来过来。你看见了吗?”李呆嚷着刚进门的一名协警,本乡人,仰仗着李呆混着。张关平马上凛然道:“是村里那家小孩划的,这帮小屁孩,经常砸咱们派出所玻璃。”

“噢,警民矛盾正常,警察和小孩也有矛盾?”余罪虎着脸问。

“不是,所长,那不是有大人在背后教的么?”李呆道。

“对,应该是大人背后教的。”余罪又翻翻白眼,他估计八成是面前这两位教唆,要不怎么不来砸玻璃,去划他开来的车。

这一个月找的麻烦不少,有人打电话到县局告状了,说所长打人。县局没法处理,撤了这个谁来呀?再说狗少被打了,不少人觉着打得真对,这号人能打残在家,还少一祸害呢。一看外部不行就内部下作,有人把所长办的取暖的炉子给撤了,不知道扛谁家去了,成了一桩无头案;还有人巴着失火把所长打发走,谁可知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雪,防火形势立时好转。可大家不知道的是,连余罪也在巴着失火,那样的话,说不定他能平平安安被撤职。

“走,看看去。”余罪面无表情起身,自打当上领导,浮滑的性子改了不少,他知道不能太嘻嘻哈哈了,否则立不了威。

背着手,摇着胸,余罪大步出了院门。车就停在离乡政府不远处的路边,这时节乡政府也没留下几个人,都回城里过年了。车周围只有一拨小孩在玩溜溜球,还有人拿着弹弓在比画,打树上的麻雀。小孩们看着三位警服装束的人来了,也不畏惧,李呆一挥手:“去去去……”

轰过一边,他凛然一指车前盖:“看,所长,太不像话了……嗨,问你们呢,谁干的?”

这等于是废话,小屁孩都不理他,远远地躲在树后。余罪一看,车前盖上用硬东西划了几个乌龟爬的大字:王八蛋的车。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变了。

微微侧头,他看到了李呆眉飞色舞,正和张关平使着眼色,不用说,他估计又是狗少指挥着给他添堵。这烂事你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就查着了更不是,别看那是拨小屁孩,哪个也招惹不得。不怕他们也怕他们背后的家长呀,这地方的警民关系这么僵,警察极有可能是弱势群体。

对于李呆而言,这事办得可是心花怒放了,回头能到狗少那儿邀功去了,这么添堵,总有一天能把这个大家都看不顺眼的所长堵回去。就这招,十来万的新车划成这样,他估计所长要气得三尸神暴跳了。

“哈哈哈哈……”余罪冷不丁地放声大笑,笑得浑身抽筋似的乱抖,笑得直靠到车前,还在放声大笑。余罪边笑边指着李呆和张关平道:“去,把中心村村长叫来,一起去。”

两人奔着走了,有点不确定所长怎么是这种反应,似乎和预料中不一样。他们走了好远,余罪还在哈哈大笑着,大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人家说上了羊头坡,文盲比驴多。哈哈,写了五个字,就错了仨……哈哈,你们来看看,认识吗?”

余罪兴高采烈嚷着,那七八个小屁孩“哗”的一声奔上来了,围着瞧着那几个乌龟爬的字。余罪不屑地道:“你们瞧瞧,是不是错啦……哈哈。”

“没错啊。”有个个子小的小孩道,看看另一位个子稍大点的。

“错了就错了,‘蛋’能这么写吗?写这字的,不是个文盲就是个傻瓜。”余罪道。

“你才傻瓜呢?”个大的小孩扬头就骂。

“谁写的谁傻瓜。”余罪和小孩对骂着。

“谁写的谁不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