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阏氏眸子之中顿时流转了几许光辉,竟似有些怪异。

她有几分急切的捏住了林墨初的手掌,便要取血滴骨。

而林墨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颊,却也是更让阏氏微微有些恍惚。

那种揉碎在心尖的恨意,这么多年了,一点又一点的累积在阏氏的心头,让阏氏恨到了骨子离去。而那样子的怨毒恨意,却又是被阏氏那通透大方的外表所遮掩,最后仿佛淤泥下的阴狠,却也是日积月累,成为那沉沉叠叠无法融化的寒冰。

而她捏住了林墨初手掌的举动,竟然是有几分亟不可待。

然而林墨初却蓦然甩开了阏氏的手指,一派温文尔雅姿态,眉宇之间却也是泛起了浅浅的柔和:“夫人也不必再勘验,墨初认了就是。”

林墨初垂下头,容色却无喜悦之意,面上的神色更是晦暗不明了。

而阏氏却也是柔声低语:“初儿,我知晓你想继承林家的香火,所以不肯相认。也是想还了林家对你多年栽培之情。可是,可是你父亲膝下无儿,只有靠你了。这苏家,也是离不得你呀。”

阏氏一派慈母之态,然而那一片温文尔雅之中,竟然是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那慈眉顺目之间,竟也有那么一缕说不出的森然之态。

在场瞧着的人,都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林墨初这个样子,也算是认祖归宗了吧。

可是眼前这一幕幕,显得格外的不真实,更显得说不出的假。

好似几个人粉墨重彩,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大戏,演得撕心裂肺,却并不觉得真。

阏氏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去了面颊之上的泪水。

“如今天见可怜,我们母子总算是相见了。”

苏袖儿更是盈盈向前,微微一福:“恭喜大伯母,恭喜大堂兄,如今母子团聚,可当真是一桩幸运之事。”

苏袖儿向前恭喜,一张桃花般的面颊之上流转了盈盈的喜色。

倒是颇为秀丽可爱。

只不过苏袖儿眼底却也是顿时流转了几许锋锐,叹息说道:“只不过堂兄当年为什么和大伯母骨肉分离,分开这么多年,这始作俑者,却也是绝不能轻饶。”

阏氏手帕按住了面颊,蓦然森森说道:“就是花艳娘那个贱人,这个贱人出身卑微,不过是青楼里面一个粉头。初儿,当年你爹可怜她,喜欢上她的容貌,才接她回家里来。却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是水性杨花和别的男人厮混。正因为如此,这青楼的下贱婊子方才被逐出苏家。可惜,她却也是贼心不死,居然偷走了我的孩儿,换上一个死胎!”

阏氏这样子说话,实在也是吓了一跳。

众人均知晓,当年苏沉寒所娶是名门贵女。

而这位阏氏,一举一动均是十分优雅。足见阏氏也是从小被调教,家世极好,所以方才能有这样子的风韵。

可是如今,阏氏这样子说话,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那样子粗俗怨毒,又哪里有一丝一毫高门贵妇的风范。

仿佛撕开了外表的慈和,露出了内里的狠辣。

而苏袖儿竟然是一副心知肚明,意料之中的样儿。

她柔柔的,凑上去有些狠毒的说道:“好叫大伯母知晓,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你和大堂兄相认,这是一喜。再来,就是那个贱妾,居然也是被捉住了。这个花艳娘害得你们母子分离,这等蛇蝎女子,实在是令人万分的恶心。袖儿将那贱婢已经捉住,正好让大伯母出气。”

这样子说着话儿,苏袖儿唇角轻轻勾起了一缕小小的弧度。

顿时,一名中年女子被捆绑着送上来。

那女子发丝凌乱,鼻青眼肿,分明也是受了许多苦楚的。

可饶是如此,却也是仍然能瞧出,这女子是极美的。

眉似远山,目若春水,肤若凝脂,樱桃小口。

如今人到中年,风霜满面,也是能瞧出姿容不俗。

让人禁不住一阵子的联想,这女子年轻时候,想来也是会更加的美丽吧。

而这个女子,就是当年苏沉寒的小妾花艳娘。

林墨初静静的看着拉上来的女子,蓦然唇角流转了一缕讽刺的笑容。

阏氏原本眼睛眨都不眨,盯着林墨初。

她打算看着林墨初惊惶失态的模样,想不到林墨初居然只是这样子笑了笑。

那平静的容颜,让阏氏没有得到满足。

不过转念一想,想起苏袖儿提及那林墨初是利欲熏心的人。

既然是如此,以后自己再让林墨初从高处狠狠摔下来。

如今这妖妖娆娆的老贱人,折磨起来岂不是会更加有趣?

众人云里雾里的时候,而崔清河一颗心儿却也是砰砰乱跳。

她手掌死死的捏住了那枚木雕,那个木雕是属于林墨初的。那女子雕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可唯独有一桩,那木雕五官没有雕刻上去。

饶是如此,以崔清河的聪慧,却也是隐隐猜测出几分。

那女子衣衫打扮,并不是什么贵族,也不是什么良家。

阏氏纤足轻移,不觉到了那花艳娘跟前,一脸悲愤之色:“花艳娘,你出身卑贱,能得夫君恩宠,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想不到你为人狐媚,天生下贱,果真是出生于青楼的货色。你以为当初抱走我的儿子,就能让我此生伤心?上天还是给我这个福气的,不是你的,终究跟你没什么关系。照我瞧来,你这等贱婢,便是死了一万次都是不足惜。”

花艳娘却也是容色木然,什么话儿都是没有说。

她面上的神色,更也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阏氏目光在花艳娘面颊之上逡巡,那眸中一瞬间流转的凶狠恨意,更似仇恨欲杀了花艳娘了。

可最终,阏氏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蓦然侧头,看着林墨初:“初儿,你还不快些亲手杀了这个贱人,为我们母子出气!”

阏氏眼底流转了恶毒的光芒,好似等着看什么好戏。

那斗兽场之中的野兽搏斗,明明血淋淋的,却也是很多人乐意去看。究其原因,也是因为有些人骨子之中天生就有的嗜血因子。

苏袖儿更轻笑说道:“就算大堂兄宅心仁厚,也是不必怜惜这等下贱之人。否则还会沾染上这下贱之人的下贱之气——”

说到了这儿,苏袖儿目光轻扫,却见林墨初不为所动。

苏袖儿为了讨好阏氏,则更加的用力。

她银铃般的娇笑:“不过大堂兄既然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就让我为苏家大房活剐了这个贱人又如何?”

苏袖儿话儿这样子说,可是她这样子一个娇贵的小姐,自然是绝不会自己动手杀人。

她目光流转,轻轻的示意,一旁的一名丫鬟顿时解下了腰间的匕首。

那丫鬟手法娴熟,就向花艳娘的胸口刺了过去。

花艳娘明知将死,却也是容色木然。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柄折扇轻轻点中了那丫鬟的手腕。

咚的一下,那匕首顿时叮咚一下落在了地上了。

苏袖儿故意说道:“大堂兄你这是——”

林墨初打断了她的话:“苏夫人,当年你这个正房品行不端,颇不得宠,甚至,甚至不如一个青楼女子。想不到过了这么年了,苏夫人仍然是难以释怀,准备母子相残。”

阏氏脸色顿时大变,林墨初这个贱种,竟然胆敢当众这样子说话。

林墨初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花艳娘,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懊恼,说不尽的痛楚。

只因为林墨初清清楚楚的知晓,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人模狗样在堂前侃侃而谈的清贵风华,那已经展露在眼前的锦绣前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会在这一刻消失了。就好像是花瓣之上的露水,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一下,就这样子蒸发挥发,再不留一点痕迹。

这样子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无论自己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花了多少的心思,努力琢磨自己的一举一动,模仿那些贵族子弟的一举一动。靠着血淋淋的磨砺和学习,装点自己容貌与气质。可这许多的受苦和努力,统统都是没有用了。

他的梦,那随着清风而吹,顺着青云而上的富贵梦,就这样子没有了。

其原因,则不过是因为,因为自己是个青楼女子的贱种。

周围的一切,林墨初也瞧不见,别人的说话,他也是听不到。

林墨初只看着眼前的花艳娘:“我虽然是苏沉寒的儿子,却不是阏氏的儿子。我是青楼女子所处,当年苏家甚至没有认这个妾。阏氏绝不肯认这苏家的庶孽,母亲带我离开苏家。”

周围的嗓音蓦然便提高了许多,无数惊讶的目光更是落在了林墨初身上。

这林墨初,看着简直是最清贵的公子,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可他竟然是青楼女子所出?

其中最为尴尬的当然是崔硅了,不错他是崔家比较通透的人,甚至是崔家之中不那么在乎出身的人。

可崔硅最能接受的,那也是落魄的小家族的子孙罢了。

林墨初?青楼女子出身!

崔硅感觉面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

想到自己居然还想要将妹妹给嫁过去,甚至游说崔清河嫁给林墨初。崔硅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这是何等羞辱?

他简直是大错特错,从前更是自以为是。什么不在乎门第,以才学为重。自己甚至不如从前自己瞧不上的崔家迂腐之人,崔家一直自矜出身,也许这才是正确的。

否则竟然让这污秽东西险些玷污崔家血脉!

叶笑儿更是嗤笑:“简直是装模作样,我也想不到林公子居然是这样子好的戏子。假装这一腔世族风流,却没想到居然是这等出身,简直,简直是装模作样。”

不错,苏袖儿是想要讨好阏氏,阏氏更是想要对付林墨初。

可若无叶家帮衬,她们是不能这样子顺利。

叶笑儿目光流转,更落在了崔硅身上:“不过,听说崔公子是眼界宽阔,性子豁达的人。想来,也许是不介意的。听说,崔家小姐更是要嫁给这等青楼出身的俊俏小哥儿呢。”

崔硅冷笑:“叶姑娘说笑了,从前崔家是被他欺瞒了,此等下贱之物,和崔家又有什么关系。舍妹受了许多苦楚,还是不要开这样子的玩笑。”

崔清河听了,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她虽然对林墨初无意,却也是有些不想听到这样子说。

叶笑儿听了崔硅这样子说,心中却也是大悦。

林墨初出卖自己,算计了自己,她是个小气的人,是绝不会这样子的罢休。

她不觉眼波流转,继续羞辱林墨初,故意对崔硅说道:“可是之前,我却不是听这么说的。林公子虽然是青楼出身,可是却也是人品俊雅,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呀。正因为这个样儿,想来也是能讨好崔小姐吧,让崔小姐欢欢喜喜的。”

崔硅只觉得备受羞辱,正欲再言,却被崔清河轻轻的扯了袖儿。

崔清河抬起头来,不觉说道:“这是崔家的时候,叶家不过是个外人,大哥何必跟外人议论。”

崔硅回过神来,顿时也是对着叶笑儿冷笑不语了。

叶笑儿只觉得没趣儿,不觉狠狠的盯上了林墨初。

再如何,这个林墨初也是要好生折磨。

而林墨初也不理会那些注视自己的轻视目光,反而一脸冷漠盯住了阏氏:“云夫人出身名门,瞧不上我这个庶出孽种也还罢了,为何今日还设局如此行事,当真是小家子气。莫非自己肚子里面生不出来,却希望别人母子相残。我虽生得晚些,却有些了解苏家大公子为什么不肯喜欢你的。当真是,平白让人恶心。”

阏氏顿时面色大变,说不出的恼恨。

林墨初身份卑微,如今居然胆敢辱骂自己。

只不过今日若林墨初顺意除了花艳娘也还罢了,林墨初却也是偏偏没有。如此一来,倒是拂了自己的颜面,让她不觉有些尴尬。

想不到当初苏沉寒如此可气,如今的林墨初也是这个样儿。

苏袖儿却不觉向前,呵斥林墨初:“当真不知好歹,大伯母也是心疼大房无后,所以纳了你这个庶孽,原本是想给你一个好的出身,洗去你身上下贱之气。想不到林墨初,你居然是这样子不知好歹。今日你有辱苏家,可是不容让你放肆!”

说到了这儿,苏袖儿目光示意,顿时也是让那些苏家的侍从向前。

林墨初容色微冷,冷笑了一声,手指刷的一下顿时也是扯断了花艳娘的绳索。

他腰间缠剑,如今轻轻的抽出来。

苏家一名侍卫向前了,却也是被林墨初一剑刺倒。

花艳娘嗓音微微有些干哑:“初儿,都是我不好。”

林墨初面颊之上浮起了一缕微微扭曲的冷笑,他是不甘愿的,如今更被人算计,一无所有。

可是,可是——

再怎么怨怪,有些东西究竟还是放不下。

他回想小时候,在寒风凛冽的冬天,自己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够吃上一碗热面了。

那个女子牵着自己的手,那手掌因为常年帮人浣洗衣衫十分粗糙了。

洗了一天衣服,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吃上一碗热面。

热气腾腾的,加了香菜和辣椒。

可是那个女子,却也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吃。

那个时候,林墨初就暗暗发誓,自己是一定要出人头地。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帮衬自己,而他也会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有些人锦衣玉食,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自然是会觉得名利富贵如浮云。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品尝过饿肚子被人瞧不起的滋味。

当年那个小孩子,吃完了面,那热乎乎的小手会被妇人拢在了旧棉袄里面。

然后,这母子两人,就会在寒风飘洒的夜里,一步步的回去那简陋的住所。

以花艳娘的姿色,也许不必日子过得那般辛苦。

不过自从有了儿子,花艳娘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瞧不上了。

林墨初手中长剑一挥,点点鲜血纷纷冉冉的落下来,撒在了他的衣襟之上了。

那样子的鲜血,好似艳丽的桃花花瓣,轻轻的染上了林墨初的衣襟。

他那俊俏的样儿,却也是分明显得是格外的出挑了。

艳煞煞的,宛如地狱而来的艳鬼。

他抓住了花艳娘的手,心中虽然仍然不甘,却也只想离去。

一侧头,瞧着眼前妇人的面容,却瞧见一枚箭尖儿透体而出!

花艳娘原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却忽而面容扭曲。

林墨初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瞧得错了。

可是眼前染血的箭尖儿,却也是血淋淋的真实的。

胸口一团血晕不断的扩散,鲜血却也是滴滴答答的滴落下来了。

然后,眼前的身躯软绵绵的倒下去,软绵绵的靠在林墨初的腿上,却再无力支持。而林墨初仍然是,捉住了对方一只手。

他脑子微微晕眩,好似喝了许多许多的烈酒,整个人都是一阵子的恍惚。

下意识间,林墨初抬起头,瞧着远处的那人。

锦城公主婀娜矫健的站在了叶笑儿的身边,面若寒霜,手中捏着一柄长弓。而那弓弦仍然是颤抖不已,射箭的人容颜若雪。

就是这个跟林墨初有许多次肌肤之亲的女子,就在刚才,这一箭射出去。

她迎上了林墨初的眸光,竟无一丝一毫的愧疚,更无一丝一毫的动容。

她就宛如磐石,并无动摇。

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也是好似流转了几许极冰冷,极复杂的情愫。

锦城公主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她只以为林墨初无心,对谁都是没有什么感情。

只不过这份感情,素来也是不对着自己罢了。

若为了权力富贵,林墨初可以出卖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可以舍弃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可是,原来林墨初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个样子。

不是彻底无情,只不过这份感情素来没放在自己身上。

纵然是如此,对方无情如斯,冷漠如斯,她仍然是割舍不下。

亲手杀了花艳娘,她不是对林墨初狠心,而是仍然保护林墨初呀。

只要这个花艳娘还在,在一日,都是会清清楚楚的提点,林墨初那下作的出身。

而林墨初也是会被彻彻底底的牵绊。

死了,方而是对林墨初的一种解脱吧。

宁可恨自己,也是要让林墨初解脱。

报复她也好,怨恨她也好,好似林墨初这样子的人,一定是会站起来,再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将那些瞧不上他的人狠狠的踩到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