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位老妇来到韩国公府门前。儿子游景生意气风发前往长安,半年之前归家却神情灰败,对于在长安的遭际却闭口不言。尤氏虽是一名普通村妇,却将儿子看的和性命一般重,半夜里听着儿子梦话咬牙切齿“贱人顾嘉辰,你害的我好苦!”

那名登门的婆子神情矜持,留下的话语却午夜梦回一直悠悠响在自己耳边,“……只要你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管保少不了你的好处。”自己的女儿元娘今年已经十七岁,因着常年操劳的缘故手上满是茧子,可着实是个好孩子。大郎今年不中科举,她是再也拖不得必得出嫁了。若是能找个殷实点的婆家,可是一辈子的事。更别提大郎日后继续科举之路亦是需要贵人扶持。只自己一介村妇,又要得什么脸面?

下定决心,目光闪过一丝坚毅之光,骤然举步,登上国公府大门打算伸手拍门。

府中门子上前阻拦,“兀那老婆子,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快滚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打算怎么着老娘?”尤氏破口大叫,“真是没有天理啊。堂堂一个国公人家,明明将他大女儿许给我家,第二日便过来说是搞错了毁亲,究竟是什么意思?今儿你们国公府不给老婆子一个交代,老婆子就再也不走了!”

靖善坊行人如织,瞧着国公府门前的热闹,很快聚拢过来,“你这婆子满口胡言,咱们府上小娘子是什么样金尊玉贵的人,你这等破落门户的婆子也敢肖想,活的太长久了么?”

尤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哟,国公府的人翻脸不认人了!明明是瞧中了我家儿子,这会子想将我儿子抛开另攀高枝。我们游家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告诉你们,今日国公府若不划出个来回道道,我便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前!”

另一个门子瞧着不是动静,偷偷溜进去禀告了片刻,过得片刻,范氏领着下人急急从府中出来,神色难看,勉强笑道,“这位大娘,此事怕是有些误会,还请你入府内,咱们好生商谈商谈。”

“免了。”尤氏一口道,“婆子知道你们这些权贵人家都是心黑手狠的,怕进了这个门,就没有命出来了。咱们就在大庭广众下将话掰扯个清楚。”

范氏怄的几乎一口血都要吐出来,顾嘉辰是大房的娘子,自己如何愿意替她描补。冷笑道,“老婆子,你若不再收敛滚开,就休怪我让人不客气了。”

尤氏登时撒地打滚,“哎哟,韩国公府真是欺负死人喽。听说顾大娘子打算将妹子房中的摆设都夺了,做自己的嫁妆。哎哟哟,这等事情连小户人家的闺女都干不出来,还说是国公贵女,简直是丢尽了国公府的脸皮子。”

四周长安百姓听得尤氏嚷出来的话语,发出呵呵声响。

范氏气的浑身发抖,再不肯忍下去,扬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婆子给我抓起来。”

尤氏察觉不妙,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冷笑道,“替我转告国公,我们游家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一直挺着背过日子,既然你们要收回提亲那就收回吧,这等不贤的媳妇我们游家不要。”转身扬长而去,直将韩国公府的众人都丢在了后面。

长安这等八卦如何瞒得住?登时以柳絮一般的速度传开,如火如荼。

长安客府之中,杨夫人龙氏砸了一个杯盏,面色铁青。夫君杨永在幽州任职多年,感念老韩国康公昔日恩情,登门求娶顾氏庶女为子媳。若顾大娘子是个稳妥的,自己倒也愿意成全夫君的一番恩义。可如今顾嘉辰的传闻在长安城中满天飞,就算并不是全真,总也见得一分人品薄坏。听得这般行事,心中早厌了去,好女兴家,若娶了一个恶妇回去,教养的子女下一代都不成材,一家子就毁了!“杨永,我跟你把话讲清楚,你要报恩自己报去。我却是决计不肯为二郎娶这等媳妇进门的。”

杨永自觉有亏,只得道,“我如何知道顾家这个庶长女竟是这等人品?说到底,二郎也是我儿子,我难道不心疼不成?”

龙氏闻言方满意,“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料理清楚!”

她第二日便投了拜礼到丹阳公主府,“外子莽撞,感念老国公恩典愿意订下顾大娘子为次媳,他不懂内宅之事,竟是和国公府一介姨娘敲定此时。如今听闻府上给大娘子另说了亲事。杨家武将门楣,二郎自幼风里雨里摔打,生的黧黑,想来姐儿爱俏,也是有的。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丹阳公主听着龙夫人道明来意,微微笑道,“一门婚事结的自是要双方情愿的好。龙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这门婚事到底是苏氏花了心血的,龙夫人要撤了总要当面告知。”

龙夫人明白过来,笑着道,“公主说的有理!”

春苑之中,阿顾在棋盘上落下一粒棋子。天下因果自有报应,顾嘉辰为了杨家的这门婚事算计了灵犀,灵犀既受了如此大的伤害,她凭什么还能够欢欢喜喜顺顺利利的嫁人?她便要这门亲事毁弃。顾嘉辰是她的姐姐,她不能要了顾嘉辰的性命,但她能够让顾嘉辰的真面曝光于众人面前,从而让杨家主动登门放弃这门亲事,让她别想再风风光光的找到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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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府中,苏妍闻声面色都白了,勉强道,“那游家的事情不过是子虚乌有,夫人不当听那些有的没的流言。杨夫人,两家孩子投缘,还请你再考虑考虑。”

杨夫人神色温和但不容拒绝,“听闻顾大娘子非百万嫁妆不肯嫁往幽州,杨家是个俭省的,供不起百万嫁妆的媳妇。更别提,这百万贯嫁妆还是浸了人的鲜血的!”

苏妍闻言面色登时惨白,情知龙夫人是明了府事细节,不敢再辩,只得应了下来。头昏脑涨的送走了龙夫人,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一跤往身后跌去,眼睛紧闭,再也爬不起来。

蕉院中,顾嘉辰立在庭前,长长的指甲攒的将掌心刺破,一滴鲜血落下来,坠在地上,“龙夫人走了?”

嫣红瞧着主子战战兢兢的,“娘子,你别生气,”跪在地上扯着顾嘉辰咱们再寻一个,一定比杨家郎君出色。”

“呵呵呵!”顾嘉辰仰头大笑满是凄凉,“没有想到我顾嘉辰也会有被人上门退亲的事情。”最初的时候她对杨家这门婚事其实并没有多么看重,但如今陡然失去。竟是伤心彻肺起来。女子名声最是重要,这次毁了大半,一二年内是不会让人淡忘,可自己今年已经十六,日后该当何去何从一时之间竟是生出茫然。茫然之余方生出一点对阿顾的畏惧来。可是片刻之后,这点畏惧被汹涌的怒火给覆盖去了,红着眼睛诅咒,“顾令月,我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要瞧瞧你能够落得什么好下场!”

韩国公府翻天覆地,东市百岁春雅室天光黯淡,凤仙源坐在兰花烛台下,拨打算盘算着这个月的进账。韩丽娘打起帘子进来,轻轻道,“阿凤,今儿个又有一双绣娘开口求去了。”

凤仙缘美丽的眸子光芒黯淡,随即挺直腰背,淡淡笑着,“她们要求去便自让她去,百岁春当年是由着我们三人一手一脚打拼起来的,如今难道缺了那么几个人,就会支撑不下去不成?”

韩丽娘瞧着凤仙源,双唇内如片刻,“凤娘子,如今太皇太后去世,丹阳公主府已经有半年没有被宣进宫了,若是……,咱们是否也要另做打算……”

“胡说!”凤仙源陡然截住声音道,“正因太皇太后过世,公主和宜春县主需要守在府中守孝,如何好常常进宫?可这并不代表县主失宠了。”她抬起头犀利望着韩丽娘,“丽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宜春县主当真失了圣宠,支撑不下来百岁春,我带着衣肆早早转投到别的权贵名下,好歹还能保得百岁春从前风光。”她腰肢挺的如同一支青竹,凛然道,“可是,女子在世也是要讲究风骨的,宜春县主既以诚待我,我便绝不会背叛她的这份情谊。”

“再说了,”她站起身来,在室中走了几步,“咱们这样的人,身如浮萍,若转换了门庭,难保不被人吞掉。倒不如留在原地,坚守门庭,也对的住自己胸中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