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秦老夫人换了一身素色裳子,坐在寝卧帐间安歇下来,叹道,“自留娘回来,家里便多了很多事情,简直吵的我脑袋都疼!”

室中檀香依稀氤氲,郎姑姑伺候在一旁,将秦老夫人头上的大手簪卸下来,闻言心中一沉,笑着劝道,“公主只有三娘子一个女儿,如今三娘子在国公府,公主有些不放心,常常派朱姑姑过来看看,也是正常的。三娘子还是十分乖巧的!”

“那倒是,”提起顾令月,老夫人面上顿时笑容多了起来,“留娘确实乖巧,可惜了……”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老夫人,”郎姑姑顿了顿,开口问道,“……棠院的那几品海棠花被掘了送给大娘子,如今看着有些空,您瞧着——!”

秦老夫人的眉头不由皱起来,按理说顾令月既然在她的要求下同意将海棠花让出来,她本也打算补偿这个孙女一些。只是如今想起了今日朱姑姑闹到自己面前,逼着自己将管家权交给了次媳范氏,面色不禁阴了阴,淡淡道,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待一阵子再说吧!”

郎姑姑不敢再多说,只得屈膝应道,“是!”

荣和堂星月融融,在夜色中慢慢隐退下去。清晨的第一缕太阳从长安东方升起。

二房柏院中,男主人顾轩从正房出来,望着送出来雍容华丽的妻子,皱着眉柔声道,“夫人,母亲既是交待你管家,也是对你的看重。你身为媳妇,以后的日子定要好好行事,管住国公府上下仆役,莫辜负了母亲对咱们的心意!”

“夫君,”范夫人仰头望着夫君,柔声笑道,“难道这管家的活计是我自己争取过来的么?若非母亲亲自交待下来,我也不会接下的。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对孝顺公婆、管家理帐都是一清二楚的,一定会公正严明,绝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那便好!”顾轩满意的点了点头,眸中透出几分珍重来,握住范夫人的手,“阿篱,这些年来,你跟着我苦了你了!昱德,阿婉一对子女都十分出色,咱们一家日后一定会团团满满的。”

范夫人听了丈夫的贴心话语,心中感动,一双眼眸便如春水一样的迷蒙起来。

二娘子顾婉星在摘云阁醒来,小丫头青娥笑盈盈的道,“二娘子醒了?”端上来一盏蜂蜜□□。

顾婉星抿唇尝了一口,鲜甜的滋味便涌到口腔之中,她目光一亮,“这个从前都没有这个的,今儿怎么送这个到我这儿来了?”

青娥笑眯了眼睛,道,“是二夫人特意吩咐的!”

顾婉星唇角扬起高高的笑意,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如同一阵风一样冲到柏院,“阿娘!”

范夫人今早与顾轩诉了衷肠,心中心情正好。如今开始管家,便召集国公府的管家婆子聚集在院中听从吩咐,训了一顿话,见了女儿顾婉星,面上的神情也柔和起来,“好孩子,过来。”

她摩挲着女儿的脸蛋,笑盈盈问道,“阿婉,昨儿晚上睡的可好?”

“好,”顾婉星欢笑着点头,“阿娘,蜂蜜□□滋味可好,早晨我起来,连用的胰子都比从前要细腻芬芳多了,你摸摸我的脸上,可比从前细滑多了?”

范夫人面上染上了一抹微妙骄傲的神情,自掌了管家权利之后,范夫人便比从前闲置的时候多了几分矜持自得的气质,笑着淡淡道,“那些个东西你用着可喜欢?”

“嗯。”顾婉星大力点了点头,挨着范夫人坐下,“阿娘,你管了家,我以后可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了?”

“那也要看情况!”范夫人道,“毕竟,这国公府我到底只是代大房管家,也不好做的太过分的。”看着顾婉星殷殷神情,心中不忍,终究道,“好了,好了,说说吧,你究竟看重什么了?”

“那,”顾婉星眼睛亮的如天上星辰,问道,“我前儿个在三妹妹那儿看见三妹妹有一件龙油绫的衫子,十分漂亮。阿娘可以也给我买一件么?”

范夫人道,“我再看看吧!”

“二夫人,”吕姑姑从外头走进来,轻声道,“咱们也该往棠毓馆走一趟了!”

范夫人点了点头,起身披了一件墨绿色的大氅,“阿婉,阿娘先到你三妹妹那儿去一趟,你自己先回去吧!”

棠毓馆里,精致的灯笼挂在檐下,在风中流苏轻轻动荡。虽然昨儿个因为棠毓馆在韩国公府掀起一场风暴,这座院子本身却没有受丝毫的影响。因着朱姑姑这些日子的如火如荼的催盯,一时一个主意,棠毓馆的丫头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今日公主往大慈恩寺拜佛,朱姑姑伺候在公主身边出去了,没有空到国公府来。馆中的丫头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顾令月坐在东轩窗前,用紫管笔练习着飞白书。见范夫人来到棠毓馆,忙放下手中的书笔,“二婶。”

“三娘子。”范夫人满面春风,搀着顾令月不肯让她起身,“二婶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只是柏院一直事情忙,腾不出空来。”

“二婶,”顾令月微微一笑,“您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理应亲近些,不必要这么生疏的。”

“留娘说的对,”范夫人笑吟吟的,感慨道,“当年我嫁入顾家,公主是我的长嫂,一直对我非常照顾。你说是我侄女儿,在我心中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和阿婉一样的。”她拍了拍顾令月,大力承诺道,

“如今可好了,我管着国公府的家,留娘若有什么想吃用的,尽管跟婶子说!婶子定会帮你买来。”

“多谢二婶,”顾令月垂眸微微一笑,“二婶对我的关怀,我都理会的。我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毎隔数日要前往学士府学画,正巧,我作画的颜料不够了。能够给我采买一套惠生坊的?”

范夫人面上的颜色不免微微有些裂,惠生坊乃是长安有名的书画铺子,一套颜料资费不赀。若是从前,她定是舍不得花费的,此时咬了咬牙,毅声道,“这个容易,我待会儿就让人去办!”

棠毓馆一片春*光明媚,范夫人和顾令月谈笑风生。在国公府的另一边,正院一侧的碧兰阁中,天光却是一片黯淡。

姨娘苏妍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倚在阁中窗前的榻上,侧影消瘦的如同一道剪影。

丫头奼紫的声音在阁中轻轻回响,“……二夫人往三娘子的棠毓馆走了一趟,走的时候,似乎面上神情十分愉快!”

顾嘉辰点了点头,看了看生母苏妍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挥退了丫头,顾嘉辰走到苏妍身边,开口道,“阿娘,你看见了吧?你总是让我忍让?可是你自己又有什么错处?你尽心尽力的伺候国公府一大家子,在此之前,你对三妹妹有何不恭敬之处么?只因着你代着年迈的大母管了一些事,那朱姑姑就这般发作,硬是将你手中的权利夺了过来,交到二婶手中。”她转过头来,妩媚的眸子中露出一丝怨愤之意,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咱们和公主母女因着当年的事情,早已经是势不两立!如今公主只怕要逼着咱们母女死才甘心。可是,阿娘,你告诉我,你就甘心么?你已经在这国公府过了多年的隐形主母的生活,到了如今,还愿意退回去,做那个在公主下头伏低做小的妾室么?”

苏妍怔了怔,那般做低伏小的日子若是一直过着也就罢了,她已经养尊处优的过了七八年,早就回不去了!只是,她流下眼泪道,“就算我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呢?”她想起秦老夫人的无情,面上闪过一丝怨忿之意,“我管国公府多年,从没出过差错。可公主身边的婆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卸了我的差事,我又能怎么办呢?”

“不,一定有办法的!”顾嘉辰信心满满,

“当年的公主在国公府何尝又不是鲜花着锦,还不是被打击的退居宫中十年,只要咱们有心,一定有法子的。只要有心……!”

……

这个世界总是光暗两体,无论阴暗面中起了怎样的晦涩心思,在向阳的一面,总是一片光明灿烂。长安的日子一日日的过去,顾令月坐在棠毓馆窗前,看着廷中春宴一点点的完备起来,目光却越发幽深。

这一日风光明媚,顾令月换了一身葱绿色的小衫,一条鹅黄团花裙子,从内室里出来,金莺迎着道,“娘子。”

“嗯,”顾令月点了点头,吩咐道,“金莺姐姐,你去外头吩咐一声,今儿我要出门一趟。让外头把马车备出来。”

“小娘子要出门?”金莺诧异道,“您这是准备要去哪儿?”

顾令月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玉真公主的惜园依旧姹紫嫣红,一片神仙模样。轻纱檐子沿着碧湖穿行,小丫头将顾令月领到听春水榭,屈了屈膝道,“顾娘子,你在这儿等一下。公主和王乐丞在里头说话,过一会儿就过来。”

顾令月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听春水榭依旧是上一次春宴的模样,富丽繁华,白日里四面敞窗大开,碧湖的风从水榭的窗中吹进来,一片清凉。顾令月坐在一旁的锦榻间,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玉真公主还是没有踪影。顾令月心情也颇平静,一直在水榭中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