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唐曼宁,曼春觉得略略乏了,便倚在迎枕上轻轻打了个哈欠,从针线筐里挑了两根丝绳,摆弄着琢磨编成什么花样,童嬷嬷见她打哈欠,就道,“姑娘若是累了就睡吧?”

曼春摆摆手,“还早呢,这会儿就睡,明儿天不亮就得醒了,躺着睡不着,起来又冷得要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还得点灯,闹得都不安生。”

童嬷嬷见她这样说,也就不管了。

小屏和小五一个提热水,一个端铜盆,缩手缩脚的进来,脸颊让冷风呲得微红,手脚麻利的兑了温水,“外头起风了。”

这两日总是阴天,白天黑夜都阴沉沉的,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的飞,就是不见雨雪下来,曼春竖起耳朵,外头风声低沉,好像洞箫的呜咽声,她探手摸了摸窗户缝,接过童嬷嬷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两把,手上一停,“这两天明前比之前冷,既然起了风,今天夜里说不定要冷下来,嬷嬷,给后罩房多拨些炭。”

曼春把手里的络子编好,见小五和小屏坐在一起互相拆着头发,便道,“先别急着拆头,去后头跟她们说,把炕烧热些,要是能挤就挤一挤,今儿夜里冷。”

后罩房住着嬷嬷和丫鬟们,先前因着担心炭火不够用,怕费柴火,她们烧炕也不敢烧得太热,曼春担心夜里会突然冷下来,那几个年纪小的夜里睡觉不老实,万一冻着了可不好,便对小五道,“你去和你娘说一声,看看各人的被褥够不够用,你娘和姚妈妈两个看着些,别让她们夜里冻着了。”

小五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跑,曼春叫住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让人把福慧的被褥搬过来。

小五见她沉吟不语,想了想,“姑娘,倒座房里是不是也给送些柴炭过去?”

倒座房挨着大门的那一间是门房,那屋里只有个小炕,睡一个人还宽敞,两个人就有些挤了,四个粗使婆子轮流值守,并不拿钥匙,倒座房本就阴冷,曼春也不愿意苛待人,点点头,“你倒提醒我了,倒座房也添些,她们虽是做粗活儿的,也是有年纪的了。”那几个粗使婆子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虽说常年做活儿有一把子力气,可这样的人也不免有些腿脚毛病,尤其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才是难熬。

曼春也听人说起过这些粗使婆子私下里好喝酒,童嬷嬷担心她们误了差事,还三令五申的说起过当差的时候不许喝酒。

曼春笑笑,夸小五,“能想到这些,果然是长进了,你去吧,跟你娘说,福慧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夜里便是冷着了,只怕她也不敢说,叫你娘照看着她些。”

小五脆声应下,便去了。

童嬷嬷去门房叫了值夜的粗使婆子,对方还没有睡,正在屋里做鞋,童嬷嬷开了小库房叫那婆子搬了两篓炭出来,分给那婆子小半篓,“眼看着就起风了,姑娘心慈,怕你们冻着。”

那婆子受宠若惊的收下了,搓着手赔笑道,“阿弥陀佛,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童嬷嬷道,“你夜里也别睡太实了。”她抬头看看天上,自语道,“也不知这雪下不下得来……”

那婆子嘟囔道,“这都阴了好几天了,怎么也该下了……”

童嬷嬷道,“要是夜里下起了雪,明儿一早你什么也不用管,先把院子里和廊下的雪扫了,姑娘可不能摔着。”

童嬷嬷叫那婆子把正房里的火炕又添了些炭火,微微拢上炉门,免得柴炭烧得太快,夜里炕冷下来把二姑娘冻着,又叫她把剩下的一篓柴炭都搬去了后罩房。

童嬷嬷刚要掀开棉帘子进屋,后头小五追上来喊了声嬷嬷,童嬷嬷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小五道,“姑娘有几句话要嘱咐,叫我过来言语一声。”

姚氏还有几个小丫鬟正在宋大家的屋里点了灯做针线活儿,后罩房一排屋子就数这一间的火炕最大,六七个人挤在炕上,腿上搭着一条旧棉被,一边做活儿一边说笑,倒也热闹,她们见童嬷嬷进来,忙起身下了炕。

童嬷嬷叫那几个小的就不要动了,对宋大家的和姚氏道,“天儿有些不好,起风了,只怕今天夜里要下雪,姑娘叫给你们送些炭来,免得夜里冻着。”

小五道,“姑娘说了,把炕烧热些,要是能挤就挤一挤,今儿夜里冷,娘和姚妈妈看着些,别让大家夜里冻着了。”

姚氏看看宋大家的,宋大家的道,“姑娘顾虑的是,既然如此,我这屋里炕宽,留三个丫头一块儿睡,”又对姚氏道,“你带两个去你那边。”便打发小丫头们各自回屋收拾被褥。

小五把她娘叫到一边,小声对她娘道,“姑娘说了,福慧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夜里便是冷着了,只怕她也不敢说,娘你照看着她些。”

宋大家的会意,点点头,“一会儿我搂着她睡。”又对小五道,“你夜里起夜脚步轻些,别吵着姑娘,别蹬被子。”

童嬷嬷道,“你放心,她和小屏都有我看着呢。”

自从天冷了,曼春就不叫小屏和小五在外间搭床板睡了,她住的三间正屋两边各有耳房,与正房皆有小门相通,也都砌了火炕,曼春把东边紧邻她卧房的耳房收拾出来自用,放了些箱笼,又隔开屏风放了浴桶和马桶,另一边的耳房则给了童嬷嬷住,如今小屏和小五也跟着童嬷嬷住。

宋大家的有些不好意思,“有劳你了,这孩子……”

童嬷嬷笑道,“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曼春和小屏对着一块桃红色的细棉布料子低声商量着什么,童嬷嬷和小五进来,见一旁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卷新棉胎,“这不是先前做褙子剩下的那块料子?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曼春见她们回来了,微微一笑,“我想做顶风帽,可惜没有样子。”

童嬷嬷走过来,看看那块衣料上指尖划出来的线痕,“这东西有什么难的?两块料子一角打褶,夹层絮上薄棉,纵横走几道线,两边儿各缝一条带子,不过是做得精致不精致,用什么材料不同罢了,再没有比这个更省事的了,要是想好看,就多费些事做个翻毛的观音兜也不错。”

“姑娘箱子里不是有两三顶?”她道,“点着灯能看清楚?还不如明儿早起做。”

“我就是睡不着想找点儿事做罢了,不想坐着发呆,您又不让我看书,做这个也不费什么眼睛,何况又不是今晚就得赶出来,我没做过这个,先拿棉布的做一个试试大小合不合适,再比照着做。”曼春抿嘴笑了,“嬷嬷教教我们吧——”

童嬷嬷就给她画了样子,又指给她尺寸,“边上放出半寸好收边儿。”

童嬷嬷画给她的风帽样子边边角角都是直的,曼春裁料子的时候却都裁成了圆角的,又让小屏打了两个绒球。

曼春这一动手,就没再停下,一直弄到二更天才停手,一个简单的、针脚细密的薄棉风帽就做了出来,两旁缀了布带和粉红的绒球,头顶还有一对绒球。

她笑着端详了一会儿,问小屏,“咱们院子里谁头小?我这个好像做得小了。”

小屏接过去看了看,果然小了些,“也就春雁和福慧瘦小些,不过春雁今年长个儿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带。”

“那就给福慧吧,明儿你拿给她——你的棉袜做好了没?”

曼春做风帽的细棉布剩下了些边角料,足够做两双袜子,小屏要了去,曼春就劝她与其做两双薄袜,不如做一双絮棉的袜子,穿着不冻脚。

小屏把自己快完工的棉袜拿过来给她看,“我没姑娘做活儿利索。”

曼春看了看,指着脚踝的地方,“这袜子挺括,不会皱的,袜带挪到这里,系在脚踝上免得松脱。”

小五跟在旁边看着,道,“这带子得缝得宽些长些,绕两圈系上,省得勒脚。”

等小屏把袜子缝好,小五在脚上比了比,羡慕道,“我也要做一双。”

曼春道,“我看,倒不如先给你娘做一双。”

小五讪讪一笑,嘿嘿道,“上回做里衣还剩了块布,我用那个做。”说着便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