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童年往事

大柯氏将所有的心事积压在胸,将所有的痛苦深埋心头,不能找人倾诉,亦不能告诉任何人,唯一排解痛苦的法子,就是拿着笔,将那些发生的事与她心头的痛苦记在这本小札中,她没想让人知道,只想用这种方式来释放自己心中的苦闷。

丈夫与丫头有首尾,通常出了这种事,做妻子的都会主动提出抬为姨娘,可她没有那样大度。

梁宗卿因看了母亲的手札,了晓到母亲所有的痛苦,了解一个女人在看到丈夫与其他女人亲热时的嫉恨、不甘、寂寞的种种折磨。从那时起,梁宗卿几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他不再像个孩子,而是疯狂而废寝忘食地读书做学问,甚至疯狂地想要早些长大,这样他就可以离开梁家、离开那个面上看着富贵荣华,却害得他母亲早逝的家。

他冷眼看着梁家后宅的争斗,看继母如何与几个父亲的姨娘争宠夺权,看姨娘们为了争得一席之地。今日,你给她下药,害她与下人“有染”;明日她又害你中毒落胎。那时,梁宗卿对这些后宅之事厌恨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家中庶务不爱搭理,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每个人都有几张面容,人前温婉大方、贤惠淑德,人后丑如恶魔、手段狠辣,姨娘们如此,继母如此,甚至于梁武功人前正人君子,人后卑鄙小人。

偌大的卫国公府,大抵除了门前那对石狮是干净的,就没一个干净的。

他对后宅、对家中人很失望,他与大房的弟弟、妹妹们疏远,但二房的梁宗均却视他为兄长,常找他聊天,说他的心事,说他如何喜欢永乐公主,他是真心疼爱梁宗均,因为他的开朗、正直、坦然,亦真心拿他当弟弟。

他潜心攻读,不是为旁人,只是为了早逝的母亲,更是为他自己。他少年成名,考中秀才,还是案首;他十六岁通过乡试,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成为举人。

而他却以完成祖父心愿之名,离家云游天下。彼时他只带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厮长随壮实,第一次一去半载。再归来,祖父让他打理家中生意,他想磨练自己,答应了祖父的要求,他用半年的时间,让自己学会了各种生意,后,又离家云游。

祖父、祖母心疼他幼年丧母,虽有亲姨母为继母,梁宗卿对继母并不算亲近,继母生了两个属于自己的儿子梁宗明、梁宗勤,他甚至与两个弟弟疏远。

继母一心盘算着,如何让自己所出的儿子成为卫国公世孙,面上对他关怀备至,私下里却处处厌恨他抢夺了弟弟的光芒。

梁宗卿在得晓母亲所有的痛苦后,与二房的梁宗均更亲,他会指点梁宗均学问,甚至帮梁宗均挫合良缘。

他要再去离去,父亲梁武功自是不允,他们父子间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激烈地争吵。梁武功要他娶永乐公主为妻,他不同意,梁武功就以不许他出门为要胁。

气恼下的梁宗卿,一声大吼:“父亲,我不会像你这样生活,更不会让我的妻子再承受一回娘那样的痛苦。我的妻子,必须是我深爱、真爱的女子,今生寻不到深爱的人,我宁可终身不娶!”

“你说什么胡话,你娘哪里痛苦?她是无福消受……”

梁宗卿从怀里掏出母亲留下的小札,一把丢给梁武功:“娘是郁郁而终,罪魁祸首是你!当年,你为母亲的美貌所动,苦苦央求外祖将她嫁你为妻,可你娶她之后,可曾真正珍惜过?你一直在伤她的心,她独自吞下所有的苦水……”

梁武功拾起小札,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一页一页翻看下去,他以为做得很好的秘密,原来结发妻子一早就知晓:知道他去青\楼,发现他与大姨娘偷\欢,甚至知道他引\诱妻妹……在这小札里,他身为父亲、丈夫的尊严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曾经用力维护的嫡长子体面也消失无影无踪。

他如五雷轰顶,浑身一颤,无法相信妻子妙龄早逝是因对他失望、心事郁积在胸而病没的。

小札的最后,笔迹不如以往,每一笔都显得苍白无力,每一个字都似写得很沉重,一瞧就是她病重之时写下的:“我不能和离,可我真的好厌恶这里。这里的一切好脏,好脏!我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他与妹妹相好的影子,月夜下的假山后……”

梁武功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子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月夜下的假山后,那是他与继室的第一次偷\欢,原来从那时起,他的结发妻子就已知道,可她却装出不知。

从她生下梁宗卿,她就以身体不适拒绝与他同房,她竟是嫌弃他脏。她宁可让自己在郁郁寡欢中早逝,也不愿再活下去,这是绝望,更是放弃。

她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也放弃再三背叛她的夫君。

梁武功恍然大悟,当年她在生下梁宗卿后,性情大变,他直说她“性子越来越孤僻,你是活活将自己逼病的。”可他,却不知她的心事。在她的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她甚至已经不屑与他说话。

“如果我死了,他与他心爱的女子就能结为夫妻,我不屑做他的妻,若可以选择,我宁可嫁一个山野村夫,日出而出,日落而息。而今,我已油烬灯枯,这样去了也好,也好。

我舍不下玉郎,可是翁爹婆母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眉眼里像极了我的孩子,我只求上天保佑,能让他寻到一个懂他、爱他的女子……”

梁武功抬眸,他第一次懂得梁宗卿那眼神里的含义,是不屑,是冷笑。

事实摆在眼前,梁武功再解释已是无用。

梁宗卿道:“你的嫡子,不止我一个,你有宗明、宗勤,亦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你想抱孙子,让他们给你生;你想让儿子娶公主,亦可让他们娶,别来逼我。

今生我只娶自己真爱又深爱的女人,没有退一步而求其次,更不可能随便一个女子就能成为我的妻子,更不会为给你生孙子就娶某个女人,我不会因你来牺牲我的幸福。我,只为自己而活!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又一个你,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复娘的痛苦!”

梁武功在这一刻,方晓早在多年前,他与嫡长子之间就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他觉得在梁宗卿与梁母面前,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个笑话,他们明明知晓他的所有,却佯装不知。他以为掩藏得很好,可他们只是冷眼看着他粉墨登场。

在梁宗卿的面前,梁武功觉得自己无所遁行,儿子将他所有的秘密都给剥光,让他赤果果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无力反驳,无力阻止梁宗卿的选择。

大吵次日,梁宗卿离京。

这一次,他离开便是整三载。再回京,他结识了沈宛姐妹,也果决地斩断他与永乐公主之间的情意。他已是双十年华,可他看中的女子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动心,从欣赏、到好奇、好感、喜欢,一路过来,他觉得看着她慢慢长大,将她培养成他期待的样子也很不错。

沐容从不曾让他失望,甚至比他预想的做得更好:她坚韧、独立、骄傲、隐忍,她可以不爱所有的美名,但却不会背负污名,她看似普通,却每每在大事面前,做出的抉择,让他刮目相看。

她活得真实,却又活得恣意,她清醒地知道,她弄得进恨,也知取舍,做到了许多男子都不能做到的事。

他掩藏着自己的秘密,不让人知道他的心事。

他是一个严格的人,对自己很严,他想寻真心喜欢的女子,在他的观念里:无关身份,她可以是高贵的公主,也可以是卑微的山野村女,只要他喜欢,被他所认定,一生一世便唯她一人。

沐容听着他讲叙过往,这是梁宗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慎重地讲他母亲的故事,讲母亲在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孤傲的灵魂,她宁可失宠,也不愿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个背叛他的丈夫。

她,又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当年的大柯氏曾是洛城第一美人,梁武功对大柯氏一见倾心,步入婚姻易,经营婚姻难。在相处的岁月里,大柯氏越来越对梁武功失望,她温婉柔软,不屑点破,也不愿去指责,独自品尝着在梁家的苦痛、挣扎。

沐容紧紧与他相依:“玉郎,我们一定能像婆母期盼的那样生活下去,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之间再没有旁人,没有别的男子,亦没有旁的女子。爱情,是我们两人的事;家,亦是我们两的。”

梁宗卿宠溺地轻吻着她的额头,成亲了,他才真正地向她敞开了心扉,也真正问出几年来他的疑惑。

沐容道:“你舅家还有人吗?你外婆……”

梁宗卿用心地想了片刻,“与我娘一母同胞的还有个舅舅,我娘过世不久,我亲外祖母病逝。舅舅被我外祖父以不孝之名赶出洛城柯府。继承了柯府的舅舅是继母的兄弟,继母的生母原是姨娘,后因她嫁入卫国公府,被外祖父晋为继室嫡妻。我总觉得,当年继母来京城探望母亲,就是一个阴谋。”

沐容明了,为甚梁宗卿对大房的弟弟妹妹很冷淡,在他看来,是继母、姨娘们害死了他的母亲,而最大的元凶却是梁武功的背弃。

梁宗卿轻声道:“大房的家业我都交给你,若有不懂的,你只管召了管事来问话。五娘、十一娘、十六娘三人的婚事、嫁妆,你瞧着办,对她们要求严格些,莫拿她们当单纯善良的小姑子,她们的心思可都不简单。我怕你心地善良,被她们算计、利用了去,你待她们好,她们不会觉得你好,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你是长嫂不错,可又不欠她们,该训的时候就训,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这边。”

沐容嘻嘻娇笑,“若是几个妹妹听见,许是会寒心。”

“她们背里做的事,我就不寒心?回梁府以来,我让五娘打理府邸、让十一娘管着大厨房,让十六娘与五姨娘管绣房,她们哪个没有暗中侵贪银钱,外头一匹一等茧绸是八两五钱银子,他们就敢给我报十五两银子一匹,只说兵荒马乱什么都涨价;干木耳,一斤二百文,就会报五百文一斤;铁狼、季紫嫣成亲,我送了铁狼夫妇一对琥珀杯,珍宝铺子最多五百两银子,就敢与我报一千两银子,还好夜龙将军的贺礼是我自己预备的。”

梁十一娘管大厨房,就敢在采买的菜蔬上翻上一番。

梁十六郎更是连布料都涨一番做账。

梁五娘瞧着稳重老实,竟然也在玩花样。

沐容听得咋舌,“你就没点破她们?”

沐容忆起初识梁宗卿,他与她们谈各地风土人情,甚至于咸城到京城哪里有什么客栈,又有什么村落,如细数家珍一般,可见是个有城府,亦是个心中了然的人物。

梁五娘姐妹三人居然拿他当傻子,想想都可笑。

梁宗卿道:“我就想瞧瞧,她们在我面前都玩什么花样?真拿我当不问庶务的傻子。容容,给她们寻的婆家,就寻个他乡异地的,早早打发出门也好,至于嫁妆三人差不多,都照了五千两银子的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