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谢蓁正式地将三儿带到了谢老太爷面前,她并不是想告诉他三儿这个孩子吃过很多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苦头,而是要告诉他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村庄里发生了那么多的灾难。

上京城的豪富们夜夜笙歌一派祥和,可那些穷人却要在老鼠窝里挣扎生存。

一地人命贵,一地人命贱。

老天不公耶!

但有些话她还是不能当着三儿的面说,因此在谢老太爷同意三儿留下之后,她就找了个借口将三儿打发了出去。

精明与谢老太爷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主动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谢蓁点头,问道:“祖父,您可知道平乐郡么?”

谢老太爷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但这也难不倒他,因为大晋朝的大好河山早就深深存在他宽广的心里了。

“平乐郡靠山,百姓多务农,民风淳朴,郡守还算尽职尽责。”谢老太爷信手拈来,又奇怪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谢蓁轻轻叹了口气,道:“祖父,您有所不知,三儿便是平乐郡人士,他家就在平乐郡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又如何?”谢老太爷还是有些不理解。

谢蓁干脆道:“不知祖父可知道平乐郡因为这两年的气候原因,地里收成不好?”

“有这等事?”谢老太爷皱紧了眉毛,“这我倒没有听说。但是平乐郡的皇粮一向缴的很及时啊!”

“这便是那个好郡守的缘故了!”谢蓁在那好字上面咬重了音,冷笑道:“平乐郡的百姓都是十分朴实的农民,因此就算是自家吃不饱饭也一定按时缴纳皇粮,但那郡守原本应该深知其中内情,又为何隐瞒不报?”

谢老太爷脸色微沉。

谢蓁继续道:“还有,我听三儿说,他们缴纳皇粮之后便连生活也十分勉强了,这时候郡守又让他们缴什么钱,据我所知,那段时间不是纳税的时候。那么那位郡守为什么要让他们交钱?是不是收为己用巴结上司呢?”

这下子。谢老太爷不得不正视他这个小孙女了。

如果说之前分析郡守敛财的事是出于她为平乐郡百姓的抱屈之心,那后面“收为己用巴结上司”一句便是切切实实地把住了当今官场上的恶疾!

他这小孙女简直神了!

谢蓁不知道谢老太爷的想法,仍是自顾自地阐述自己的看法。

“更加严重的事,三儿他们的村子发生了鼠疫。”

“什么!”谢老太爷失声道:“你说什么?”

谢蓁神情凝重地沉声将那两个冷酷无情的字眼重复了一遍。“鼠疫。”

“你怎么知道是鼠疫?”谢老太爷的脸色也是十分严肃。因为这件事实在是一样很严重的事情。

谢蓁回答道:“我问过三儿一些细节。一开始是他们村子出现了很多老鼠,老鼠偷吃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存粮,后来三儿离开了村子一段时间。再后来便听到了他父亲病危的消息,等他赶回去之后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更可怕的是,没过几天,他的母亲和妹妹也相继死去了。”

“他们家族可有遗传病史?”谢老太爷问道。

谢蓁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倒没有问过三儿,不过我问出了另一桩事,那就是在他父母离世的那一个时间段里,村里的其他人也相继去世,并且不分男女老少,也不论老弱病残,都是突然间一下子病倒了,而且身上还生出烂疮,都是没能支撑几天就死去了。”

“祖父,我想您也一定很清楚,在没有任何人为伤害的情况下,突然有那么多人一下子病倒死去,这一定是因为某种流行疾病,类似于瘟疫,结合上面说的村里有很多老鼠的情况,我才推断是鼠疫。”

谢老太爷沉声道:“但一般情况下,鼠疫不可能大面积的传播,村里的人若是发现了有人因为鼠疫而死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这便是村落破败落后的弊端了。”谢蓁沉沉叹了口气,“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是鼠疫作祟,直到现在,三儿还不明白他们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他们村子知识滞后的程度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祖父,您可知道,他们村子的习俗是人死之后要在家里停尸七七四十九天,我猜想就是因为这样,鼠疫才一下子全面爆发了。”

“若是这样,那那个小乞丐?”谢老太爷皱眉道。

谢蓁忙道:“三儿绝没有染上鼠疫,这一点虽然也有些奇怪,但是已经有大夫为他做过详细全面的检查了,他很健康。”

谢老太爷缓缓点头。因为三儿若是染上鼠疫的话,那这件事就会变得非常难办,那时他恐怕不得不下令烧死三儿。

谢蓁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直等到蒋鹤替三儿做过检查之后,她才放心来告知谢老太爷这一件事。

“那个村子现在还有人住么?”谢老太爷同当时的谢蓁想到一起去了。

谢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土地就是农民的生命,他们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死在那片土地上的,却不知道他们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的身体一定承受不了鼠疫,就算侥幸存活了下来,也一定……”

她猛地顿住,不忍心再往下说了。在那种地方生活的人就算可以生存下去,也一定会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的……

谢老太爷当然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他沉声道:“待明日上朝,我会让人启奏皇上。你现在先回去吧,叫你大伯伯来。”

谢蓁知道他是要和大伯伯商议这件事情,因此也不多留,微微屈膝告退,亲自去请了谢大老爷。

谢大老爷听到这件事后,失手摔了手上的茶杯。

“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他惊呼道:“简直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