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或捧着铜盆急急迈进屋里、或自屋里匆忙端了盆血水出来,更有端火盆、拿棉布、抱高粱杆的……物什繁杂,难以细表。

每个人脚步匆匆,神色凝重,目不斜视,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跑进来的谢蓁。

谢蓁心里愈发不安,三两步走到正房前,撩起帘子直直闯了进去,竟同捧着茶盘要出屋的婆子撞了个正着。

那婆子被她唬了一跳,“哎哟”一声,失手摔了茶盘。

原本在乌漆小茶盘上置着的青花缠枝纹茶盅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瓣。

屋子里的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那婆子脚下一软,转身跪在地上,垂着头向前爬行了几步,身体抖如筛糠,哀声求道:“老夫人饶命啊!”

正吃茶的老夫人金氏轻轻阖上了茶盖,一旁的金嬷嬷忙双手接过茶盅放在了几案上,又自袖中掏出一条手帕细细地给老夫人净手。

金老夫人由着她伺候,抬眼看着地上俯着的簌簌发抖的婆子,面上有些不喜,却也不发作出来,只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那嬷嬷是常年在金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此时见金老夫人这副语气,哪里还看不出金老夫人是动了怒?忙轻声赔笑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金老夫人绷紧的脸色这才缓了缓,“下去吧!”

下去?现在不追究她,以后自然也不会再拿此事责罚她的!那婆子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忙磕了几个响头,拜道:“谢老夫人。老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哪里会有人不喜欢听好话的?更何况对方还把自己比作了菩萨!金老夫人神色更加温和。

“行了,下去吧!”

这一句“下去”,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和上一句“下去”的不耐语气完全不一样,可见金老夫人是真消了气了。那婆子心中大定,又叩头说了几句奉承的话,然后才慢慢收拾了地上的碎瓷、茶盘,起身退了出去。

也是不巧,她才从屋里出来,迎面又撞上一个慌慌张张跑来的小丫鬟。

婆子好险抓紧了茶盘没再打翻,却是切实闪到了腰,不禁“嗳哟”一声,一面腾出只手扶了腰,一面骂骂咧咧地瞪向那小丫鬟。

却见那小丫鬟不管不顾地还要往屋里去,婆子忙伸手将她拉住了,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才消了气,你这样火急火燎地冲进去,别再把老夫人的火气撩拨起来。”

红菱一愣。

那婆子又往外推她道:“我看你啊别自找苦吃了,要紧扶我到后面的房里歇一歇,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一下两下的折腾?”

红菱心里正慌乱着,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只被她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待要下台阶时却又住了脚,回头看着正房门口挂着的帘子。

“还不走?仔细老夫人发作你!”那婆子又喝道。

红菱打了一个激灵,用力咬了咬牙,一手接过了婆子手里的茶盘,一手搀着她的胳膊,扶她去了房里。

屋外发生的这一段事,正房里的人毫无觉察,只这厢那婆子出了屋,金老夫人便侧头对身边的金嬷嬷说笑道:“你看这婆子,年纪这么大了,还满嘴跑马呢!”

她嘴上虽这样说,眼角却折起了笑纹,可见心情是十分好的。

金嬷嬷也掩着嘴笑道:“我看那婆子说的也没错!她打碎了茶盏,您却不罚她,可不就是菩萨心肠?”

“你啊你!”金老夫人忍着笑,伸手点了点她,“你也是个爱胡说的!菩萨普度众生,我怎么能同菩萨相比?你这样说,岂不是让菩萨怪罪我?”

“哎呀。”金嬷嬷闻言,自打了一下嘴巴,故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老婆子我所言随心,却没想到冒犯了菩萨。菩萨若要怪,只管怪罪我好了,千万要保佑老夫人长命百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