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城待着的这段时间,江乔逐渐觉出来外公对这个孩子的不同。

外公是一个超然物外的人,可对这个孩子,很上心。

江乔就不明白了,外公怎么对那个孩子那么上心,而且,这个孩子,外公从来没跟江乔提过,家里人也没有人说过。

江乔问了好几次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乔正业每次都含糊其辞,不正面回答,所以,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叫什么,这让江乔越来越好奇。

那日,趁着外公出门了,江乔在乔正业的房间里找到了昔日这个孩子画的一张画,右下角盖着这个孩子的印章。

江乔去了装裱店,让人家把这幅画装裱起来,似乎是不在意地问,“请问,这后面的落款是什么呀?我怎么认了许久都没有认出来?”

装裱店的人看了看,说到,“哦,这个签名故弄玄虚,一般人是真不容易认出来,这两个字是江舟。”

“江舟?”江乔疑惑,“可是江河湖海的江么?”

“正是。”

从听到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江舟”开始,江乔心里便觉得特别不舒服,预感到这个孩子和自己家应该有什么关系,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晚上的时候,江乔躺在床上睡不着,便给乔诗语发微信:妈,江舟是谁?

片刻之后,乔诗语的微信来了:这个孩子,我没听说过,你什么时候回来?马上要出国了,不回国陪陪妈妈吗?

江乔早就料到了乔诗语会这么回答,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了。

那日,乔正业说有点儿事儿,要出去一趟,让江乔有事给他打电话。

江乔当时正在家里看电视,很入迷的样子,她说了一句,“好。”

等到乔正业出门,江乔也跟了出去,跟上了乔正业的车。

车在一栋豪华的别墅门口停了下来,江乔看这栋别墅,不像是外公能够负担得起的,外公也就是那几个退休工资,就算有积蓄,也有限。

买别墅这种财力,加上孩子姓江,江乔愈发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家关系匪浅。

江乔进去了,刚刚进门,便看到有个和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子,站在院子里画画,外公在后面,很欣慰地看着他。

江乔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

这个男孩子的侧颜,好看的紧,竟然和爸爸有些相似,不过男孩子的侧面,看起来非常忧郁,有几分“天妒英才”的不健康,又好像很怕人的。

江乔注意到这个男孩子画的是花草,不过是普通的花草,但是却让人感觉到了画里的勃勃生机,男孩子画完了,侧过头去对着乔正业说,“爷爷,画完了。”

“舟舟画的很好哦。”乔正业摸了摸江舟的脑袋。

江舟现在很高了,他比江乔大几个月,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清清瘦瘦的高个子,纯净无染的模样,像是一张白纸一般惹人心疼。

乔正业看到了江乔,非常惊慌,说道,“乔乔?”

江乔走了过去,盯着那个叫做“江舟”的男孩子,眼睛清亮地像是一汪泉水,他和江家的关系,江乔已经心里有个一二,为什么这个孩子姓江,为什么家里人从未提过这个孩子,又为什么这个孩子眉目之间有些像江延远,为什么江家的人这么多,却独独是她的外公乔正业来抚养这个孩子,因为这是江延远自己家的事情。

在豪门里生活习惯了,江乔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所以能够很快脑补出来。

但是她不相信,爸妈这些年来,一直非常恩爱,爸爸很疼妈妈,妈妈说一,几乎爸爸是不说二的,本来江乔以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可看到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她有些颠覆了自己的三观,她现在开始有些迷惑,不知道爸爸是发自内心地对妈妈好,还是因为之前亏欠妈妈。

江乔一直打量这个孩子,按理说,她应该恨这个孩子的,可这个孩子眉目清秀,甚至还有几分江延远的风韵,清纯无涉的眸子,竟然让江乔恨不起来。

“他是我爸爸的孩子吧?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江乔盯着江舟,猝不及防地问出这句话来,问得乔正业瞠目结舌,他没想到,江乔这么快就明晰了这种关系,没有一丝一毫的迂回。

其实这句话不过是江乔的一句问话,她是试探性的。

乔正业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乔正业的不答话,让江乔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竟然是真的——

江乔的心里如同波涛汹涌般地不平静,爸爸,在她心中的印象,顷刻倒塌。

她不管爸爸有了这个私生子有多少理由,但是有了私生子,就是对爱情的不忠。

在十六岁少女江乔的眼睛里,爱情神圣不可玷污。

有了私生子,无异于一大败笔!

“有客人吗?”江舟目露喜色,这个家里,平常根本连个客人都没有,如今来了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他自然欣喜,“进屋喝茶吧?”

江乔竟然没有拒绝,可能这个少年热情的眼神感染了她。

也可能,她知道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心里软了。

江乔跟着进屋了,房间里的摆设非常整洁,非常干净,没有这个少年的一张照片,乔正业忐忑不安,当年对江景程发过的誓言眼已经破了,江乔已经敏感而准确地捕捉到了一切。

乔正业后悔,他不该来得这么频繁,不该让江乔看到那幅画,可他每日都来看看江舟的日常,已经成了习惯,一日见不到这个孩子,他心里就难受,必须知道他每日都好,他才安心。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十六岁的少年江舟给十六岁的少女江舟倒了一杯茶水,“你,喝茶,我给你画画。”

说着,他就坐到江乔的对面去了,认真地端着画架子画起画来。

江乔心有所思,面上表现出来的便有些许落寞和些许伤感,微垂着头,端着茶水在喝,乔正业有些不知所措。

江乔起身要走的时候,江舟好像很忧伤,说到,“还没画完,要润色,很久。”

江乔发现,江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都表达不完整的,心里边有些心疼,她笑了笑,“没事,你画完了给爷爷吧。”

回去的路上,出乎意外的,江乔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头靠着出租车的车窗户上,想着这件事情。

十六岁之前的江乔,是天之娇女,无忧无虑,学霸,家境又不是一般的好,是特别特别的好,却在这一天,受到了五雷轰顶的打击。

因为车上有司机,乔正业不好说什么,只能叹了一口气。

到家以后,他对江乔说,“乔乔,你别多想,这件事情,不是你爸故意的,当时他和你妈的事情,一筹莫展,他们认识好多年了,经过了好多的沟沟坎坎,却始终没有结果,你爸心里烦,喝了酒以后,做了这种不理智的事情,你爸心软,没有立即打掉这个孩子,后来,商量了,让我养着,江家出钱,你爸爸现在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哪,他可能早就忘记了这个孩子,你也不要对着他们提起,好不好?江舟是一个唐氏儿,可能活不长,他静悄悄地来,到时候他静悄悄地走,不要跟你家里任何人提这件事,好吗?大概到时候,伤心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江乔看了乔正业一眼,那一刻,突然觉得了外公的可怜。

爸爸犯的错误,他如今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却让外公又赔进了一辈子的感情。

外公看起来还很年轻,虽然头发没有几根白头发,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到时候肯定会发生在乔正业的身上,这对乔正业来说,会是致命的打击。

江乔一下扑在了乔正业的怀里,哭了起来,叫了句,“外公。”

“回去别对着你爸妈提这件事,无端勾起了他们的伤心事。你妈可能还会怪我看管不利。”乔正业抚摸着江乔的背说道。

江乔点了点头。

江乔第二天便回丰城去了。

乔诗语下班回家以后,让江乔去一趟书房。

乔诗语睿利的眼睛盯着江乔,“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乔一张脸如同蒙着一层冰霜,“妈,我替您不值,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替您不值。”

乔诗语转了一下头,接着说道,“生命里的能量是守恒的,我曾经也做了很对不起你爸的事情,他有这个孩子,也不是自己的本意,你别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我都放下了,你又在不平什么?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如同忽然间发现了父母裂痕的孩子一样,江乔的心里是五味杂陈的,而且忽然之间,曾经很硬很硬的安全感,便没有那么安全了。

但是江乔是一个能够存住话的人,也知道不去挑动江延远,但是通过这件事,她对江延远开始疏远,以前总是“爸爸长”“爸爸短”的,现在她没事就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在大学里的专业是法律,没事她就捧着法律条文看。

江延远看出来江乔的变化了,他和乔诗语说了,乔诗语说,“女孩子大了,又是叛逆期的年龄,不很正常吗?冷处理就好了。这没弄个早恋让你头疼就不错了。”

“说得也是。”江延远也说。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放下了。

江乔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江景程把她约到了家里,四叔江延民给她做了好多好吃的,江乔的不开心,并没有什么表现,还是和平常一样。

“乔乔,出了国,别学你五叔。”江景程说到。

“五叔?怎么了?”

“你五叔当年,在大学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这是我后来去学校里亲自查证才知道的,我之所以后来不管他的事情,也是因为怕挑起来他的叛逆心,他又做出什么不冷静的事情来。”江景程说道。

“五叔什么事?”江乔在问。

“别问了,总之,恋爱须谨慎。尤其是女孩子。好了,改天谁送你出国?”江景程又问。

“我想让我妈去。”

江景程点了点头,重重地拍了拍江乔的肩膀,“乔乔的翅膀也硬了,盼着你早日归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江乔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意思,只以为是江景程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