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今天,平白无故的从海里冒出一条造型奇特的潜水船来,对他们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豆油灯烟大,昏暗不明。郝彪对苟雷生抱怨:“你这穷酸,灯芯也要省下一条来。”

苟雷生不屑地“嗤”了一声,回应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一共也只剩下半缸豆油了。这一次辎重兵晚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到底来不来,要是青泥洼城里的老爷们把咱们给忘了。以后晚上连这一条灯芯都看不见。”

“来总是要来的。”吴骏升叹了口气,青泥洼拖延捕盗营们的粮饷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次长得有些奇怪,“不过小苟说得对,咱们能省就省点。看着冬季来了,辎重兵也不好走,弄不好真耽搁了。”

“是啊……”苟雷生拖长了声音说,“好端端的晴天不送,这雨都下起来了,可不就是更耽搁?!”

“可是可是,”郝彪鸟蛋大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你们说,为啥这次拖那么久?是不是真打仗了?”

上一回辎重兵来的时候说可能要打仗,旅顺口的炮台工程都加紧了,听说朝廷还派了大员前来巡视,把铁甲兵船也开了几艘过来。不过那辎重兵是个糊涂蛋,再问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白罕文左盘右问,才打听出了一个大概。

原来是俄国人为了占住日本北海道,把远在欧洲的水师主力调了过来,计有大小铁甲兵船四十余艘,动不动就在天津和上海等海口走上一圈,朝廷紧急下令水师备战,船政水师的兵轮已经往北开了,北洋水师的兵轮也时不时的进出旅顺口。事情是明摆着的,旅顺口是北洋门户,俄国舰队要是来进攻,青泥洼这里打上一仗在所难免。

今天这条潜水艇出现,上面还有持着银牌拓令的人,也从侧面说明了些什么。

虽然因为地理特殊,但青泥洼只是个小村镇,山野蛮荒之地,据说俄军强悍无匹,一年间便打垮了日本有名的萨摩武士兵,号称无敌于东亚。青泥洼这么个小地方,才有几个守军,又怎么能扛得住杀气腾腾的俄军?

“真是没三句就喷狗屎话!”苟雷生骂郝彪,“几百年了,除了国朝初年那会儿,俄国人什么时候敢打咱们大乾的主意?”

“几百年了,也没有如今这样混乱的世道啊!”吴骏升摇头,“长毛之乱时,俄国人就趁机占了伊犁,怎么就不能打这里的主意?”

这道理确实再简单不过,只是东北太平了几百年,要这里的人突然接受战争,实在是太困难了。想到打仗的情形,捕盗营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青泥洼打仗?”尚万春端着大锅从灶间走出来。“青泥洼打仗谁给我们送粮饷?”

“要是青泥洼打仗,你还指望什么粮饷?!先担心脑袋吧。”吴骏升没好气地说,“都别瞎猜了。剥蟹剥蟹!”

“青泥洼打仗还能打到长山岛来?”尚万春不服气地嘟囔,手下没停,掂起一只大蟹来。

捕盗营们的一双双眼睛比灯还亮,摒气静息地围坐在大桌边,齐刷刷地盯着尚万春剥蟹。

“喀喇”一声轻响,肥壮的青蟹被尚万春剥成两块,他眯着眼举着那蟹在油灯下仔细瞧了一回。醉人的蟹香从白滑的蟹肉里流散出来,引得每个人的肚中咕咕作响。尚万春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地说:“火头还是稍许大了一点。”

“可以吃了么?”郝彪按捺不住了。

“吃倒是可以吃了……”尚万春只说了半句,还没有来得及继续发表意见,就看见一只只的手都伸到他面前的草筐里来。他愣了一愣,摇摇头。也不多说,把满溢红膏的蟹壳送到了嘴边。

吃过第六只蟹,郝彪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掂起了那块卵石,打算开始对付面前堆放着的十几个蟹钳。开始觉得蟹膏蟹腹过瘾,吃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蟹钳更加精致。

“啪!”小半个拳头粗的蟹钳应手而裂,郝彪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举起杯子抿了一口捕盗营们自己酿的劣酒。他斜眼看看身边的吴骏升,捕盗营头目盯着青蟹。似乎有些呆滞。

“老大,”郝彪呵呵笑,“吃撑着啦?”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些。忙着对付青蟹的捕盗营们都停了下来望着吴骏升坏笑。吴骏升肠胃不佳,偏又贪嘴,往往海鲜吃到拉稀走肚。

吴骏升叹了口气,环顾了一圈,说:“都吃饱了?”也不等众人回答,自己又说。“嗯,也不是都吃饱了的。”

郝彪眼珠子一转。忽地有些失色。吴骏升没有官架子,很好相处,他做事最喜欢一碗水端平,很得捕盗营们信任。眼下这么说话,大约是想到灯塔上的两位了。

刚才帮潜水艇去掉渔网之后,杜洛希和白罕文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又回到了灯塔上了。要说忠于职守,他们两个的确是没说的,是以大伙儿吃蟹也是忘不了他们的。

果然,吴骏升仔仔细细掂量着手中那半只蟹,悠悠地说:“该到谁啦?”长山岛不成文的规矩,杀鸡捕鱼开荤的时候,总要给岛上守塔的送一份,这个送菜的差使是由不在塔上的捕盗营轮换的。

近日出海的次数不少,送菜的生意也兴隆,大家正吃得高兴,忽然开始算该轮到谁送菜,明显都是一头雾水。好一阵子,桌边迟疑地举起一只手来,苟雷生一脸苦相地说:“老大,好大雨啊!”这家伙胆小谁都知道,晚上送菜本来就是他恨做的事情,何况今天外面这样黑,又湿又滑的,这可真要了他的命。

吴骏升笑眯眯地说:“你听。”

原来煮蟹吃蟹事大,大家都忘记了时间。现在已经近了夜半时分,虽然雨还是下,可听着雨声已经没有先前那样骤烈。

苟雷生望着黑洞洞的门外,满脸是恐惧的神色,似乎连刚吃下的青蟹都要吐了出来。

僵了一刻,吴骏升叹了口气:“算了,这次我去吧。下次轮到我得你去。”

郝彪一把拦住他:“升哥,这规矩总是规矩,你添的什么乱。”他斜一眼苟雷生,“小苟,怎么说你也是七尺男儿,怕黑能怕一辈子?”

苟雷生脸上通红,只是不说话。

刘子七看不过去,说:“小苟怕黑也不是说改就改的。老大是统领,不好带头坏规矩,我去便是。”

郝彪用力盯着苟雷生看,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今天路滑呢!”从营房到岛上的山路既窄且滑,刘子七身子瘦弱,本来是长山岛七个人里面体力最差的,这样天气带着吃食爬上山辛苦得很。

苟雷生被他看得难受,也明白要刘子七去大大不妥,定一定神硬着头皮说:“去便去了,这么多话说。”

吴骏升笑一笑,说:“谁说小苟胆子小了?这样的夜路都敢走。小苟,你再带些酒上去,今天塔上怕是冷。”

苟雷生望着交织在雨幕中的长山岛,没有回答,忍不住打了一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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