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直璜的政治倾向,应该是极端保守主义,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称为极端激进主义。现在时间已然过去二百余年,整个中土的人口增长了数倍,社会政治经济的结构和规模都发生了许多变化,立国初期的许多规定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废止了,代之以在社会运转中自然生长起来的规则。而丁直璜和他所在的“清官”一族的原则却是对新规则一律持反对的态度,全部扫荡,片瓦不留。在他们的身体里,在历代中土知识分子身体里,总是汹涌着激进主义的热血。他们总是认为,有那么一种终极真理,可以解释整个宇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你找到了这种真理,坚定不移,大刀阔斧,就可以粉碎一个旧世界,换来一个光辉灿烂的新世界。所以他们做起事来总是那么唯我正确,总是那么激烈绝对,总是那么一步不退,总是那么缺乏建设性空间。而他们的失败,也总是必然的。象崧代的王岸石如此,珉代的海锐如此,他丁直璜,其实也是如此。

清官的精神可嘉,但精神可以用来写到书上,记入史册,激励人心,却不可施用于实际,这其实是千古“清官”共同的命运。“清官”只是官场的遮羞布,是茅厕窗台上的一盆小花而已。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官场中的丁直璜,此时当然不会意识到问题的缘由,而仍是执着于他自己的理念之中。

“李章桐啊李章桐,果然你和那林姓妖孽是一路货色!”丁直璜想起李绍泉之前曾屡次提起的将荣登水师和北洋水师合并的建议,恨恨地说道。

在丁直璜看来,这一次的荣登水师哗变,妥妥的是李绍泉为了吞并荣登水师而下的黑手!

“你李章桐不仁,便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丁直璜起身取过纸笔,即刻便拟起给朝廷的奏折来。

不一会儿,奏折便拟写完毕,丁直璜看了几眼,感觉甚是满意。

在这份奏折当中,对于荣登水师的哗变事由,丁直璜巧妙的用了曲笔,他在折中并没有提到水师是因赶缯船而哗变,而是直接点明是因为“闹饷”,对于欠饷一事,他给出的解释是为了保证“河工”(治理黄河决口)和“西征协饷”,预先挪用了部分军饷,等到赋税收上来之后,“再行补还”,此外他还在折中特意的提到,荣登水师的哗变“恐有暗中唆使之人”,向朝廷暗示这场哗变是有隐情的,并且表示要坚决究查到底。

在写完了折子之后,丁直璜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他想了想,干脆给李绍泉写了一封信,直接在信中质问李绍泉,为何要这么做?并指出李绍泉这么干是不仁不义之举,将李绍泉狠狠的痛骂了一通。

在写完奏折和给李绍泉的信之后,丁直璜迫不及待的叫来了人,马上将奏折和信都发了出去。

而此时的丁直璜还不会想到,他的这个折子一上,会给他本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天津,大沽口港。

邓正卿坐在“和硕公主”号巡洋舰自己的舱内,抬头定定地看着繁忙的码头和往来如梭的进出船只。

多少天来,他经常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坐着。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邓正卿轻声说着,猛地一拳擂在了桌面上,伏案痛哭起来,“林大人,你不该走啊!……”

“林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弟兄们的心,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