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这话,李成梁是最听得进去的。

做人做到了非你不可的程度,也算是十分成功了。这里面除了个人能力素养,还有操作手段的问题。

如今国朝现在最会打仗的两位大将,便是抗倭之战中涌现出来的“俞龙戚虎”。俞大猷在战绩、战法上与戚继光的差距并不大,但是无论当下还是后世,名声都不如戚继光响亮。人们充其量称赞他有傲骨,不像戚继光那样大失节操地拍当权者马屁而这正是俞大猷悲催的原因。

反过来说戚继光,几乎达到了武将的巅峰,练了南兵又来练北兵,杀倭寇如切瓜,杀鞑靼也跟割菜一样,真是战无不胜的军神人物。然而徐元佐却知道,这位戚大帅的结果也并不如人意,最终还是逃不掉郁郁而亡的悲惨下场。

反倒是眼前这位李大帅,当了十余年的辽东土皇帝,儿子侄子全都当上了总兵官,就连奴仆辈都能坐拥专城。自己寿数又长,又被人赞之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最盛”,直接无视了辛勤劳累的戚继光。

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是从理论到实践完美结合的军事家,李成梁的能力仅限于能战。前者就像是艺术家,后者只是个优伶。之所以反倒是后者吃得开,这就是手段问题了。

“光是以夷制夷,养寇自重是不行的。”徐元佐道。

李成梁面无表情,说得好像跟他无关似的。事实上这就是李成梁玩弄的把戏。戚继光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觉得自我价值实现了。而李成梁不断给自己制造“工作”,好像始终干不完,使得朝廷觉得他不可或缺。

“边镇武将更让朝廷不敢撤换的原因,还有开疆拓土和战略支援。”徐元佐道。

李成梁一时没有理解。

徐元佐从李成梁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解释道:“养寇自重只是让朝廷觉得你重要,但并非不可或缺。我就打个比方,要是戚帅来镇守辽地,你说朝中大佬们放心么?”

李成梁知道戚继光也是张居正的人。属于自己人,所以徐元佐这个比方倒是不伤他颜面。他道:“自然是信得过的。”

“所以嘛。”徐元佐摊了摊手:“可见这不足以保证大帅在辽东固若金汤。而开疆拓土和战略支援,却能让人不敢来接大帅的班。

“这个道理很简单:大帅只需要把标准提上去,来接班的人自度做不到大帅这么好。谁还敢来出丑?退一万步来讲,若是有不开眼的来了,办不出大帅的功绩,朝廷还是得回头请大帅复出主持大局。”

李成梁抚须道:“敬琏此言甚是。不过开疆拓土可不容易啊。边墙外苦寒之地,驻军日夜耗费。岂能长久?若是能够长久,当年也不至于裁撤奴儿干都司。”

“当年国家哪有今日这般富庶。”徐元佐笑道:“人口上来了,自然该开垦的地就能开垦了,该开采的矿脉也就能开采了。古书中说东宁卫有优质煤铁,正好要用大量矿工开采。又说木河卫(漠河)和苏密古城都有金矿,这也算是筑巢引鸟。”

李成梁和李腾的双眼都瞪大了。金矿利厚,天下皆知。若是辽东就有金矿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引来多少人。

“当然,只是书上说的,还得实地能找到才行。”徐元佐顿了顿:“我的意思啊: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关键得是能引人来。”

李成梁脑中搜索了一下木河卫,竟然没想起来在哪里。他虽然考过秀才,但是书却读得不多,至于徐元佐所说的苏密古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东宁卫有人参铁的事,他却知道一些,辽军军械全是从东宁打造的。

“金矿恐怕一时寻不得,不过东宁卫的煤铁矿倒是可以先开起来。”李成梁道。

“选择可靠的部族填补过来,加大开采力度。我便在这儿修个铁厂,利润可以对开。”徐元佐道。

李成梁对于用异族还是有些犹疑。

徐元佐却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异族连文法都没有。把他们找来。说汉话,认汉字,行汉家规矩。再与汉人通婚,只消干个两代人。也就跟汉人没有区别了。”

早期移民是异常艰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靠血肉之躯堆出来一片可以休养生息的土地。若是从关内移民,过高的死亡率会让张居正无法对朝野交待,言官也会对此紧咬不松口。死得若是异族,那便没人在乎了。朝野上下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

李成梁微微点了点头:“可以小心试试。”

“再说战略支援。”徐元佐道:“如今国家北边不宁,整军经武。最离不开的便是军械和战马。这回朝廷招降蒙古,也有一些缘故是要开市买马。辽东本就有马市在于鞑靼人交易,不弱自己办些马场,改良马种,养出更高更大的好马来,贡献朝廷。日后有人要想图谋大帅的虎座,就得掂量一番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弄马了。”

徐元佐见李成梁反应略显冷淡,认真道:“关键是改良马种,别家没有大帅所能上贡的好马。”

李成良其实正在想改良马种之事。辽东的马无非就是身矮耐粗的蒙古马,怎么叫改良马种?他将这问题抛了出来,徐元佐也不由摸了摸下巴上的硬毛。

这种事关遗传学上的问题,要解释其科学原理,真是头痛。

“龙有九子,子子不同,便是因为其母不同,血统不一。”徐元佐简单道:“蒙古马耐力好,军中尤其爱它耐粗饲,不生病。有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啃青草。可惜就是身材矮小,力量不够。若是能能够引来西域的高头大马配种,养出高壮力大,耐力又好,又不生病还耐粗饲的马种,岂不是更好?”

著名的东北挽马就是以顿河马、卡巴金马、苏联高血马、奥尔洛夫快步马、阿尔登马和苏维埃重挽马等品种杂交而成。徐元佐也曾在脑中搜索过初高中物理,果然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要想造蒸汽机乃是遥遥无期,所以利用畜力是最可取的选择了。

“只要订立了马谱,花个几年工夫。肯定是能成的。”徐元佐道。

共和国杂交东北挽马用了二十多年,才算稳定了挽马的基因。不过要跟李成梁说实话的话,人家肯定不干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有这二十年经营,整个奴儿干都能犁一遍了。

不过几年工夫。听起来就舒服多了。

李成梁微微点头:“辽东地广人稀,开个马场出来并不算什么。不过辽东本就有行太仆寺、苑马寺主持马政,军中若是再开马场……”

“咱们开咱们的私人马场。”徐元佐道:“只是民间饲养的马场,与军中无涉。这事咱们也可以合股,我出银子采买种马。大帅找人找地。盈利均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能从行太仆寺和苑马寺聘来熟手马奴兽医,那就更妥当了。”

李成梁道:“人和地好办,要多少有多少。”

徐元佐道:“银子也好办,要多少有多少。”

两人相视一笑。

李腾左右一扫,心中暗道:徐敬琏这拉人上船的手法倒是娴熟得很。也是大方,就是万一李成梁调走他镇,你这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一念及此,他又不忍不住为徐元佐担忧起来了。

徐元佐谈好了生意,也就该告辞了。李成梁送两人到了门口,又要晚上办酒筵为徐元佐接风洗尘。一副连片刻都不舍得分别的模样。徐元佐应承下来,急着想回去洗澡睡一觉,可临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关照李成梁道:“金矿之事,乃是机务,恩相若是问起,一定要说已经派人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