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赢了他,又能怎样?”顾耿幽叹口气,道:“他的母亲是羲和公主,从小到大,他与熠亲王就是这京中的大小混世魔王,你打赢他,要想他跪地学狗叫,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微微顿了顿,他的声音转为低沉:“且受此大辱,以他的脾性,恐怕会更加找你的麻烦,到那时,你又该如何是好?”

嘴角漾出抹冷笑,连城淡淡道:“他要不要学狗叫,到时再说,但他若是想要出尔反尔,继续与我过不去,我会让他清楚宁远侯府的二小姐不是好惹的!”轻浅的言语,听在顾耿耳里,却字字铿锵有力,定定地看着连城,他只觉眼前的少女身上,有着不输于男儿的魄力。

她,遇事冷静,丝毫不显慌乱,慢慢收回落在连城身上的目光,顾耿望向窗外,目光怅然,幽幽道:“二叔对不起你爹,没能力保护好你,让你一个女儿家承受着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二叔……”感受到顾耿的情绪波动,连城禁不住轻唤一声。

“二叔没事……没事。”重新将目光落回连城身上,顾耿温和一笑,道:“二叔原本今个中午要告诉你,待下个休沐日,我便和你叔母带着家人搬回我们以前的府邸居住,却不成想你被皇后召进宫去了……”

连城截断他的话,道:“二叔,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才让你有了搬出侯府的想法。”别说她目前还没想过让眼前这位庶叔带着家眷搬离宁远侯府,就是她已有这想法,也得与兄长商量,其结果,肯定行不通。

摇摇头,顾耿温声道:“与你没关系,是二叔觉得总这么住在侯府,也不是个事。再有,就你叔母那个样子,不知哪天就会给你们姐弟仨气受……”

连城再次截断他的话,浅笑道:“叔母对我们姐弟三人还不错,二叔莫要多想。”不错个毛线,但她现在只能这么说。

“你这丫头,原来极不喜欢说话,瞧瞧现在,未等二叔嘴里的话说完,就急急地说个不停。”顾耿眼神*溺,笑容温和道:“今个下午的事二叔听说后,心中一紧,实在放心不下就这么搬走,所以,二叔决定再住段日子,看看能不能等到你大哥回来,若是有他在,你们姐弟仨自然也就有了依靠,那么二叔到时真就没必要再留在侯府居住,但在此之前,二叔会继续住在侯府,这样或多或少能从旁看顾你们一点,免得你们在外处处受人欺负。”

“谢二叔!”起身,连城欠身一礼。

就宁远侯府目前在京中的地位,恐怕没几个人瞧得上眼,而且话说回来,若三年前没这位庶出二叔接旨住进侯府,眼下,宁远侯府怕是多半已经不存在。

捧高踩低,这是贵圈中司空见惯的事,不久的将来,她会让那些幸灾乐祸,看宁远侯府笑话之人,知道宁远侯府并没有败落!

“好了,这有什么可谢的!”顾耿摆摆手:“自打你们姐弟回府,二叔还没为你们做过什么呢!”思索片刻,他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改日二叔找人选个好日子,给你们姐弟仨摆个宴席,请原来与你爹娘有过来往的好友过来坐坐,这样于你们日后在京中走动,有着莫大的益处,你觉得成吗?”

连城微笑道:“我一切听二叔的。”其实,摆不摆什么宴席,她一点也不在意,与京中权贵之家的夫人,小姐们走动,她更是不在意,但长者的一番好意,她不能推辞。

“那就好。”顾耿宽慰一笑,道:“明日与陆世子比试武功,你一定得小心,切莫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嗯。”连城点头。

顾耿又道:“若是尽力了,还免不了会输给陆世子,你也别害怕。”言语微顿,就见其从书案后起身,紧了紧负在身后的双手,面色郑重,言语认真道:“到时,二叔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让陆世子折辱你分毫!”

“嗯。”于顾耿之言,连城心里是感动的,应了声,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道:“二叔,三年前的事对我和宁儿,骏儿是造成了很深的伤害,但它同时也让我们变得更为坚强,所以,二叔不必时时挂记我们,若是得了闲,关心下慧儿妹妹,我相信她一定会很高兴!”

“慧儿?”顾耿不解,不解连城为何无缘无故地提起顾慧来。

连城没再就前面的话说什么,而是行礼道:“二叔,时辰不早了,你若是再没什么要叮嘱的,我便回院里了。”顾耿摇头:“回去歇着吧,记得明日一定要小心!”连城微笑着应了声,转身而去。

凝望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顾耿久久深思着,深思着她离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若是得了闲,关心下慧儿妹妹,我相信她一定会很高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关心嫡女不够,还是话中有话?

挪步至窗前,顾耿望着窗外,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落日余晖渐笼,信阳侯府中,羲和公主这会气恼地坐在陆天佑屋里,盯着自己的好儿子半晌没有说话。

“哥,你心里有事,或者有什么不痛快,就和娘说呗,为何总在外面闹出些乱子来发泄呢?”陆玉挽在羲和公主身侧站着,久听不到母亲说话,她不由出声数落起兄长来。陆天佑闻言,当即冷着脸道:“怎么?你嫌我给你丢人了,是不是?担心我的名声影响到你在岑洛心中的地位,是不是?”

“哥……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为你着想罢了!”陆玉挽咬了咬唇,眸中渐生水雾,好不委屈道:“再过不久你就要娶嫂嫂进门了,若是让广武将军知道你是这么个样子,还如何放心将女儿嫁给你。”

陆天佑哼哧一声,不以为意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这么一说,陆玉挽眼里立时涌出泪水来,看向羲和公主,她裣衽一礼,低泣道:“娘,你在这和哥说吧,我先回院里了!”未等羲和公主出声,她已出了屋门。

“天佑,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目光由陆玉挽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上收回,羲和公主一脸怒意道:“玉挽又没说错,你就算心里再不舒坦,也不能把火发在她头上啊!有些话娘不想多说,毕竟你已成年,可是娘不说并不是有意纵着你,让你在外面整天间的惹是生非。”陆天佑目光低垂,坐在椅上没有出声。

羲和公主看着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的身份在这摆着,你说说你再这样乱来,皇上即便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任着你继续胡作非为!”

“我胡作非为?那小舅舅呢,他所行之事又算什么?”陆天佑蓦地抬起头,将皇甫熠扯了出来,“皇上若是要因那些大不了的事治罪于我,那他就先将小舅舅治罪,否则,说什么我也不服!”

“你能和你小舅舅比吗?”羲和公主禁不住提高音量,怒道:“他从小就深得皇上喜爱,这些年你也不是没有瞧出来,皇上一直在纵着他,由着他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你呢?不过是皇上的外甥,就我与皇上那算不上亲近的关系,他能像纵着你小舅舅那样纵着你吗?”

陆天佑嘴角动了动,一时哑口无言。

“前些日子你被顾二小姐拎下马,是对你的男子尊严有损些,可那也怨不得顾二小姐。”瞧儿子似已知错,羲和公主的声音不由变得缓和,不料,陆天佑这时道:“怎就不怪她?若不是她将我拎下马背,我也不会被街上的百姓看了笑话!”

羲和公主手扶额头,甚是无奈道:“天佑,说到底是你先在街上惹事,这才有顾二小姐出手,然后便发生了后面的事。”放下手,长叹口气,羲和公主又道:“你不是个蠢笨的,有些事不用娘说,也该明晓是非。”陆天佑薄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只字不言。

缓缓站起身,羲和公主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听娘的,明日的比试就不要去了。”堂堂信阳侯世子,和一个弱质女子比试武功也就罢了,竟然还提出输的一方跪爬着学狗叫,如若明天真发生这种事,信阳侯府的颜面可就在这京中丢尽了!

“娘,你这是帮着外人说话吗?”陆天佑亦站起身,对上羲和公主的视线,面无表情道:“我明日不去城外南湖与顾连城比试,那就是主动认输,难不成娘想看着我从庆安街东头,跪爬至西头,且每爬一步,学声狗叫?”

羲和公主闻言,真想上前在儿子后脑勺上拍一巴掌,她几时向着外人说话了,若是不顾及后果,她也想看看……

敛起心绪,只听她没好气地道:“我是你娘,怎么可能帮着外人说话。”移步至陆天佑身旁,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羲和公主眸光柔和,温声道:“娘是担心你胜之不武,更担心你因为明日之事,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陆天佑皱眉:“我从不惧别人说什么。”从羲和公主的掌心抽出手,陆天佑坐回椅上,道:“娘,你不用多说什么了,明日的比试我势在必行。”

“你啊,就等着被皇上召进宫训话吧!”留下话,羲和公主面色极其不好地转身而去。

夜幕如期落下,喧闹一天的京城归于宁静。

怀着不同的心思进入梦乡的人们,都无比期待明日的到来。

好前往城外南湖边,一睹宁远侯府二小姐与信阳侯府世子的武功比试。

说句难听的,那比试的二人,孰胜孰负,与他们无半点干系,他们就是过去看看热闹,但若是那个令他们畏惧,行事与熠亲王一样嚣张的陆世子,不慎败于顾二小姐,他们面上虽然不能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变化,可心里定是拍手称快的。

翌日,于皇帝和百官来说,正好是休沐之日。

皇甫擎由于昨晚在皇后寝宫歇着,因此,便陪着皇后一起在栖凤宫用着早膳。

“父皇,父皇,我要出宫……”十一公主人没到,清脆急切的声音已从栖凤宫外传了进来。

皇后秀眉微蹙,缓缓自椅上站起,朝着皇甫擎行礼道:“皇上,灵儿这般没规矩,都是臣妾平日里没管教好,还望皇上恕罪!”皇甫擎见状,忙起身亲自扶她坐回椅上,笑道:“朕就喜欢灵儿这活波的样子,皇后无需自责。”

微微顿了顿,他接道:“皇后身子尚未恢复,日后与朕四处时,无需顾及宫中的礼仪规矩。”

“皇上,这怎么能成?”摇摇头,皇后眸光柔和,浅声道:“臣妾乃后宫之主,若是都不遵循礼法规矩……”皇甫擎似是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笑着摆摆手:“皇后不必多说,就按着朕说的来就好。”

皇后感激地看了皇甫擎一眼,轻应声是。

因为她知道,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如果再不应,未免就显得矫情了。

且矫情事小,忤逆圣意,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

即便她是皇后,一旦惹得龙颜动怒,也难逃罪责。

更何况眼前之人全然是为她的身体考虑,才允她私下不必向他行礼。

“父皇,我要出宫!”十一公主娇俏的小身影,终于出现在皇帝,皇后的视野里,只见她喘着气,扑倒皇甫擎怀中:“父皇,今个顾二小姐和天佑表哥要在城外的南湖边比武,你让我出宫去看看好不好?”知道自己的请求母后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十一公主专从疼她的父皇这下手。

皇甫擎眉头皱了皱,道:“告诉父皇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个太阳落山前,宫人们都在传这件事呢!”说到这,十一公主晶亮的眼睛眨了眨,歪着头看向自个父皇:“父皇,你难道没听说吗?”

“父皇有听梁荣提过几句。”皇甫擎抚了抚十一公主的发顶,目光挪至皇后身上,声音略显低沉道:“也不知羲和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由着天佑胡闹。”皇后秀眉紧柠,迟疑片刻道:“那顾二小姐会不会有事?”微微顿了顿,皇后的眸光与皇甫擎的视线相对,又道:“皇上,要不……要不……”就算她再不放心那对自己有恩的少女,也不能逾矩向皇帝提出什么请求,心念电转间,皇后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喉中。

皇甫擎见她似要对自己说什么,却终了温柔一笑,止住言语,禁不住道:“皇后是担心天佑赢了顾二小姐,真让其跪爬着学狗叫?”

看着他,皇后眸带忧色,轻“嗯”一声,道:“顾二小姐毕竟是女孩子,哪能承受得住那样的羞辱!”

“朕看天佑未必能赢得顾二小姐。”皇甫擎淡淡道:“顾二小姐初次入宫,梁荣有留意过她,发觉那小丫头有着尤为深厚的内力。”

“那她也是姑娘家啊!”唇角噏动,皇后嗫嚅道:“天佑行事与小九一样,从不计后果,如若他使出……使出什么小伎俩,顾二小姐岂不是……”

十一公主从皇甫擎怀中退出,鼓着腮帮子道:“父皇,母后,你们说完了吗?”

“朕的小九生气了!”笑了笑,皇甫擎缓缓站起,牵过十一公主的小手,与皇后道:“皇后不必担心,朕正好今日无事,就带着灵儿出宫走走。”皇后在蓝鸢搀扶下起身,不赞成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万万不可随意出宫。”都是她不好,不该在他面前担心那少女的安危,心里一阵懊恼,皇后朝皇甫擎裣衽一礼,自责道:“是臣妾不好,不该在皇上面前提起顾二小姐。”

皇甫擎笑了笑,揶揄道:“皇后今个这是怎么了?不止一次在朕面前自责。”抬手示意蓝鸢扶皇后坐回椅上,就听他语声温和,又道:“朕继位以来,几乎每年都要出宫两三趟,一直以来不都好好的么!再者,朕出去又不是孤身一人,皇后完全不必担心。”

“父皇,你是要带着灵儿出宫吗?”怕自己听错,十一公主仰起小脑袋,眨巴着眼睛问。

皇甫擎的目光由皇后身上收回,垂眸看向娇俏可爱的小女儿,笑着颔首:“你回寝宫换身不起眼的常服,父皇这就吩咐下去,一会咱们便出宫。”

“太好了,太好了!”将小手从皇甫擎掌心抽出,十一公主高兴得直拍手。

“快去吧,若是你过来晚了,父皇可就不等你了哦!”摆摆手,皇甫擎含笑道。

十一公主迅速与他和皇后一礼:“父皇不许丢下我,我这就回寝宫,这就回寝宫换常服!”说着,她人已转身朝殿门口跑去。

考虑到十一公主年幼,出宫多有不便,加之牵挂皇甫擎的安危,皇后秀眉微蹙,看着皇甫擎柔声问:“皇上,您真要带上灵儿?”

“皇后是担心朕把灵儿那丫头给丢了?”皇甫擎故作曲解皇后的意思,微笑着道:“朕和灵儿一出宫门,就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女,没人留意我们的。而我,身为父亲,定会看好年幼的女儿。”

皇后忙解释道:“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抬起手,制止她再说下去,皇甫擎笑道:“皇后不必解释,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刚刚朕只是和你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听他这么一说,皇后脸上染起抹红晕,皇甫擎见状,开怀笑道:“朕去换身便服,皇后若是累了,就去榻上躺会。”语落,他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口。

暖阳倾照,碧空万里无云,用过早食的人们,或疾步前行,或乘坐马车,或骑马,都是朝一个目的地赶去——南湖。

然,比之他们尚在路上,南湖边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上,也比往日多了好多艘画舫和船只。

“怎么还不见陆世子和顾二小姐来啊?”

“你眼睛在哪里长着呢?”陆世子就在咱们不远处的亭中站着,不过,顾二小姐这会儿倒还真没来。”

说话的人手指一座亭台,与同伴道。

“哦,我看到了,那人确实是陆世子。”同伴顺其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道:“你说顾二小姐该不会不来了吧?”

“应该不会。”

“为何?”

“你问我我去问谁?真是的,我就是直觉,直觉你懂不懂?顾二小姐昨日能应下陆世子,就一定会如期赴约!”

南湖风景怡人,来看热闹的人们,却无一将心思放在赏景上面。

有东张西望,找寻今日比试武功的两位主角的;有和相熟之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的,至于议论什么,怕是只有他们自个知道;还有揽着歌女,舞姬,嫌苦等无聊,坐在画舫中饮酒作乐的……

总之,来到这里的人,虽怀着的心思各有不同,但目的却全然一致——看热闹。

“世子爷,顾二小姐怕是不会来了。”文生侍立在陆天佑身后,转身朝亭外环顾一圈,皆没看到连城的身影,故出声与主子道。

陆天佑远望湖面上,似是在看那一艘艘豪华别致的画舫,又似什么都没看,半晌后,他冷笑道:“她以为不来,我就会放过她吗?”哼,现在知道怕,晚了!

“世子爷,要不今日的比试就算了吧!”文生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但他打心底希望今天的比试无疾而终,久未听到陆天佑说话,他神色略显迟疑,支支吾吾接道:“宫里面怕是也听到了消息,要是皇上今个也到了这,恐怕对世子爷极为不妙!”

“我不过是和人比试武功,皇上知道又能把我怎样?就算他现在在这,以我的身份,他顶多训斥我两句,你以为他会把我丢进大牢,交给刑部会审吗?”陆天佑回过头瞪文生一眼,“再说,皇上是一国之君,能说出宫就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