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心说完那句借钱的话,心里其实有几分忐忑。

那是她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说完,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虽然,让叶俊东出钱的希望彻底破灭后,她有向景博渊求助的念头,但,她应该用更慎重的话来跟他说才对。

而不是这样哭哭啼啼的就说出来。

景博渊不知道会怎么看她呢。

若是以前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动了心,他怎么看她,都无所谓。

但现在,她不希望自己被他看轻。

结果,景博渊也没说借,还是不借,而是问她在哪儿。

叶倾心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我在家。”

“T城,久安镇。”景博渊准确说出这两个地名。

叶倾心一愣。

“景总,您怎么知道?”

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景博渊没有回答,只说:“别害怕,等我。”说完就挂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带着莫名强大的力量,重重撞击在叶倾心的心上,让她的心,忽然就‘噗通噗通’加快了跳动。

她害怕吗?

是,她害怕,不管她性子怎么冷静,终究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小女孩,面对这么多的变故,这么多的刁难,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

只是,她隐藏得很好。

她不想被对手看见自己的脆弱,更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所有人都以为她倔强而坚韧,唯有景博渊,轻易就能看穿她的内心。

只是……

等他?

叶倾心咬着唇,眸子盈盈若水。

他这话,什么意思?

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却又觉得不真实。

他是要来T城吗?

为她而来吗?

会吗?

他那样高高在上、举世瞩目的男人,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普通女孩,远赴T城?

叶倾心怔愣了许久,然后起身,背起沉重的双肩包,回了医院。

宋久见她回来,一脸担忧,小声地说:“周姨刚刚又咳了口血,心心,你说她会不会……”

“不会!”叶倾心厉声打断她的话,异常笃定地说:“我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久见她这个样子,咽下嘴里的话。

叶倾心坐在病床边,握着周翘翘的手,一瞬不瞬看着她。

想到这两天从叶俊东那里得到的那些晴天霹雳般的讯息,叶倾心的眸子,充满了复杂。

从小,她就听街坊邻居嘲笑她母亲:当初反悔与邰正庭的婚事,死活要嫁给一贫如洗的叶俊东,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人给抛弃了?连父母都被气死了,到最后还是要靠邰正庭过日子,恐怕周翘翘的肠子都悔青了吧?

叶倾心的眸子越发粘稠复杂。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和小国都不是叶俊东的孩子?

小国是邰正庭的,那么,她呢?

叶倾心面上平静无波,脑子里却一团乱。

忽然,周翘翘剧烈咳嗽起来,‘哇’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来。

“妈!”叶倾心心里一慌,但也还算镇定地对宋久说:“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再去求求医生……”

恰在这时。

病房门被人推开,门口,进来几个医生和护士。

叶倾心和宋久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直接推进来一架移动病床,动手想把周翘翘搬上去。

叶倾心忙阻止:“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医生笑容可掬地对叶倾心说:“您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这间病房太简陋了,我们现在就帮您母亲换个好点的病房,届时,再为她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治疗。”

叶倾心、宋久:“……”

医生护士的动作很利索,十几分钟的功夫,周翘翘就转到了高级病房,也打上了吊水,还多了两名护工。

宋久惊讶得下巴就没合过,叶倾心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两个小时,病房门被人敲响。

叶倾心去开门。

门口,站着好几位西装革履、年纪或老或少的男人。

叶倾心一愣。

为首的她认识,是陆婕的父亲陆建,如今的S市市长。

陆建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应该也是什么重要的领导。

最后面的,是医院的院长吴锋,和医院的几位院领导。

吴院长和几位院领导脸上陪着笑脸,谄媚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陆市长,这位就是您要见的周翘翘……”

他的声音,分明是忐忑的。

两个多小时前,他忽然接到市里打来的电话,说市长和几位领导要到他们医院探望一位叫周翘翘病人,让他做好准备。

他吃了好大一惊,赶紧打电话让医院的人好好安置周翘翘。

吴锋狐疑地看了看周翘翘,又看了看周翘翘,不知道这周翘翘跟这些领导是什么关系?

陆建倒没怎么看周翘翘,而是一直打量着叶倾心,目光,意味深长。

叶倾心只认识陆建,便向他问好:“陆市长您好。”

到底是身居高位,即便陆建此刻笑容满面,也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他看着叶倾心,安慰似的说:“你母亲不会有事了,放心。”

叶倾心怔了一瞬,旋即道谢:“谢谢陆市长关怀。”

态度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得体好听。

陆建点点头,然后斜睨向吴锋,一改刚才面对叶倾心时的温和,冷声命令:“叶小姐的母亲,你可要好好照料。”

语气,暗含威胁。

吴锋心里又是一惊,但面上不显,点头哈腰地说:“当然当然,一定一定!”

陆建没再说什么,只叶倾心说了句:“好好照顾你母亲。”然后,带着人离开病房。

他一走,宋久猴子似的一步窜到叶倾心面前,咋咋呼呼道:“陆市长哎!你说,这陆市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亲民?居然半夜三更的跑医院来命令吴院长好好照顾周姨,这不是明摆着罩着你们吗?你说会不会是温泽闫替你求情了?”

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我看有可能,除了温泽闫能帮你请动陆市长,也没有别人了吧?”

叶倾心安静地坐在病床边,握着周翘翘的手。

听了宋久的话,她眸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心里,并不认同宋久的话,就算温泽闫有心帮她,陆婕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陆市长兴师动众,很像是做给别人看的,李家要是知道市长大人亲自带着各位领导来探望周翘翘,就算再想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也要掂量一二。

而,能促使陆市长如此兴师动众的,怎么可能仅仅凭温泽闫几句求情的话就行?

恐怕,其中是有什么利益牵扯。

叶倾心思来想去,唯有一人能轻而易举搬动陆市长这座大山。

景博渊。

一定是他。

叶倾心握着手机,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可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他大概已经睡了。

她忽然,不想扰他清梦呢。

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应该不会像醒着那样严肃吧?

忽然。

“心心!”宋久拍了下叶倾心的肩,“你想什么呢?脸都笑开了花儿!”

叶倾心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我有吗?”

她刚刚,有笑吗?

宋久眯着眼睛盯着她,“你有,是不是在想着谁呢?笑得一脸甜蜜,简直要甜到别人心坎儿里去”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啊!’一声惊呼:“你该不会是想温泽闫了吧?”

叶倾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戳了下宋久的脑门,“你想什么呢?”

宋久拍了拍胸脯,“不是就好……”她一屁股往叶倾心身边一坐,说:“其实有句话,我当年一直想说,那个温泽闫,长得虽然还算可以,但是和你站在一起,我总感觉欠缺点儿什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不登对吧,所以你们当初分手,我感觉挺理所当然的。”

叶倾心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容,“都过去的事了,以后别再提。”

“嗯,不提了。”宋久笑说:“我们心心以后啊,一定会嫁给一个又高大英俊,又有钱有能力的好男人的!”

叶倾心听了这话,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景博渊的脸。

脸颊蓦地烧起来。

可旋即,她又沉下脸,自言自语般地说:“怎么可能呢……”

“嗯?”宋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什么不可能?”

叶倾心咬着唇,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宋久打了个哈气,走到一旁的沙发里睡下。

病房里安静极了。

叶倾心感觉这几天经历的事跟做梦一样,分外地不真实。

不过好在,事情发展到最糟糕之后,没有往更糟糕的地步去发展,而是在往好的那面去发展。

只是,不知道景博渊说的那句‘等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想着,叶倾心不觉有些懊恼。

那个男人,多说两句话会怎样?用得着这么惜字如金?

第二天。

一则惊掉人眼珠子的消息,在T城激起万丈狂澜。

那个纵横T城几十年,号称T城二把手的李家,被一锅端了。

据说李家私底下做毒品生意,阖家上下除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十岁小儿子,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叶倾心听说之后,愣了好半天。

这个……好巧。

巧得让人匪夷所思。

但她不敢多想,听过之后就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紧接着,叶倾心又听说一条有关李家的消息:那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忽然醒了。

这对叶倾心来说,绝对算是好消息。

那小男孩儿醒了,把叶倾国从精神病院弄出来,就会容易很多。

中午的时候,周翘翘终于醒了,但精神状态明显不如以前了,时不时咳嗽两声,有时候会咳出带血的痰来。

医院给她做了检查,也没查出什么毛病。

叶倾心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午三点多,叶倾心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

说是叶倾国伤人的事已经查清楚了,那小男孩是自己摔倒的,还有那名受伤的警员,是受了李量的指示故意嫁祸叶倾国,叶倾国是无辜的,让她把人领回去。

叶倾心听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是件好事,可是发展得太快了,让她有些惊疑不定。

直至把叶倾国领到周翘翘面前,她仍觉得梦一般不真实。

时间过去短短一周而已。

她的人生像过山车一样经历了大起大落。

不过,看着抱着弟弟痛哭的母亲,叶倾心内心是感动的。

索性,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她的母亲,和她的弟弟,她爱的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落空。

景博渊自从昨晚通话之后,就再也没给她一个消息。

不是说让她等他么。

明知道不该心存幻想,可叶倾心还是在期待着。

晚上十点半。

如往常一样,有他的晚安短信。

准时得让叶倾心感觉,他是不是设置了定时发送的短信。

叶倾心盯着手机里的短信看了片刻,起身走出病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了他的号码。

响到第四声,那边接听。

“喂,心心。”景博渊的声音,磁性沉稳,一如往常。

叶倾心很不争气地,心跳加快。

她抿了下唇,说:“景总,我弟弟被放出来了,还有我妈妈,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这一切……是您做的吗?”

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怎么会发生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一夕之间,她就变成了胜利者。

景博渊没有否认,只道:“举手之劳。”

叶倾心又一次,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的差距,却也是她第一次,彻彻底底意识到权势,究竟是怎样恐怖的一样东西。

李家比她有权势,所以她只能任由李家宰割;而景博渊,比李家有权势,所以李家,任由景博渊宰割。

没有权势,全世界都可以对你冷言冷语,有了权势,全世界都对你笑颜相迎。

从周翘翘在医院的待遇天翻地覆这件事,便可窥一斑。

叶倾心咬着唇,低头,手指在白色的窗台上划拉着景博渊的名字。

她没说话,景博渊也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等她开口一般,耐心极好。

许久,叶倾心半真半假、半娇半憨地说:“您昨晚说,让我等您,我等您一天了,您人呢?”

这话,多少有些暧昧的暗示。

景博渊的声音蓦然一沉,问她:“你想见我?”

叶倾心声音又轻又小地“嗯”了一声,小猫儿似的,撩拨人心。

沉默了一下。

景博渊说:“好,等我十五分钟。”

挂了电话,叶倾心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盈了汪春水一般,娇媚撩人。

她回到病房,跟周翘翘说了一声,便走出医院的住院大楼。

外面的风,有些冷。

但她的心,是热的。

另一边。

景博渊挂了电话,回到包厢。

包厢里,S市的市领导和T城的县领导几乎都在,景博渊一回来,市委书记便笑呵呵地道:“该不会是景夫人不放心景总,打电话查岗来了吧?”

语气,带着似有若无的讨好。

景博渊没有否认,落在别人眼里,就是默认了。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向众人示意道:“抱歉,我有些事要过去处理,这杯我干了,只当赔罪。”

说完,他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动作潇洒自然,有股别样的男人魅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诸位领导纷纷道:“不敢。”然后都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一口干了。

景博渊放下杯子,道:“关于捐资的事,我已经让助理拟好了捐赠协议,各位请过目,如果没有问题,明日我们另约时间签订协议。”

罗封一一将捐资协议轻放在各位领导手边。

无论是气场还是威势,三十几岁的景博渊,比这群大都四五十岁的领导们,更像个领导者。

等景博渊和罗封一走,诸位领导都迫不及待地翻看手中的协议。

待看清上面的捐资数字,一个个直接直了眼。

面面相觑一会儿。

市委书记感叹:“京城来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一出手,捐的就是我们市一年的财政收入!”

陆建也是喜形于色:“等这些钱完全投入到建设中,要不了多久,我们市就能赶超三线城市了!”

市委书记忽然想到什么:“陆市长,这位博威老总不是你请来的吗?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么大一尊大神给请过来?”

陆建道:“我说,他是自己送上门的,你信吗?”

市委书记果断摇头:“我不信!”

陆建高深莫测,幽幽道:“你最好相信,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大老板过不去的美人关就在我们T城,而且在我们T城遇了难,我出了点薄力帮了个小忙,这,算是他的回馈……”

再说叶倾心。

出了住院大楼,在冷风里等了约莫十分钟。

景博渊的电话进来了。

她接听。

“我在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