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开业的酒店还是颇有看头的,大红气拱门直排到门外;开业典礼的祝贺花篮,足足沿门厅摆到了停车场;还有络绎不绝的恭贺单位来人,哦……不是开业典礼,邵帅把手机照到台席上时,赫然发现是个签约典礼,他缩回手翻着五原当天的新闻,这才发现自己老土了。

晋祠山庄被收购了,改成了晋商大酒店。以邵帅混迹市井两三年的功夫,在公开签约台上发现了很多闻名遐迩的重量级人物。

比如戚润天夫妇,那是原晋祠山庄的最大股东。

比如周森奇,那是五原有名的煤焦老板。

比如燕登科,那是五原数第一的报业老大,从做几块几毛钱的教辅资料开始,后来在五原斥资几个亿修了第一幢报业大楼。

比如潘孟,不到三十岁的新贵,据说拿下高铁不少配套设施项目,在五原是众星捧月的对象。邵帅记得,他拜访过私家侦探的老板张安泰,估计是想通过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了解一下合作方或者竞争对手。

一张一张脸他悄悄摄过,挤在欢迎的人群里,又看到了省市不少在职的、退二线的领导祝词,以国情的眼光看,这样的生意差不多算是背景深厚了。

签约仪式接近尾声,邵帅才拨着电话,约着对方在停车场处一辆奥迪车前见面。他匆匆赶去时,那辆车早等在那儿了,正摁着喇叭示意着。邵帅奔上前来,车窗洞开,车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伸手,他递了上去,那人看了看问:“你们张老板去哪儿了?”

“回乡下老家,看丈母娘去了。”邵帅道。

“哦,好了,谢谢啊……给你的,小伙,真精干。”那人一撂东西,随手递来几包软中华。人情往来,邵帅一点也不客气,谢了下,揣兜里了。那车走时,他暗暗摁了个快门。

一路上,这事他想得云里雾里的,眼下还是先找到余罪,那阵势没来由地让他觉得隐隐有些担心。

两人是在开发区分局的办公室见面的,窗明几净、备受尊敬的环境还是蛮让邵帅嫉妒的。不过他顾不上这些,把自己无意中的发现细细给余罪讲了一遍。这家私家侦探所也有自己的门道,让余罪愕然的是,邵帅这家伙身上居然揣了不止一个偷拍设备,兜里、手机上、手表上、领夹上、手包上,都有。他拆了几个连上电脑,给余罪细细讲了讲这些人的来历,然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小心点啊,这些人可都是整人不露声色、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余罪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惧。

邵帅又劝上了:“我说你不是有病?五原聚赌的这么多,你非抄人家摊子去,这仇结得,没准人家什么时候得整得你翻不了身。”

余罪抿抿嘴,一副傻大胆的样子,似乎很倾慕邵帅一般,眼都不眨地瞧着他。

邵帅可理解错了,以为余罪有点紧张了,他解释着:“最好的办法是,离他们的圈子远一点,做事低调点,千万千万别让谁揪到你的把柄。五原就这么大的地方,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整你个小科长太容易了……你到底惹了谁了,是不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戚润天,前市委领导的女婿,一个大酒店的生意黄了,那得赔几千万啊,我估计搁谁,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余罪笑了,笑得嘻嘻哈哈,把邵帅笑蒙了,愕然间余罪突然问:“帅啊,你这么做,是不是有违你的职业道德啊?”

“算了吧。”邵帅摇摇头道,“我们这私家侦探的职业道德,就是心安理得地干没道德的事,不在乎这一回两回。”

余罪愣了下,还是被这兄弟之情感动了一下,他皱着眉头突然问:“哎,我问你个事,你得告诉我。”

“不要问隐私啊。”邵帅打了个预防针。

“不算隐私,我就想知道,毕业那年在羊城,你为什么选择退出了?”余罪问。

邵帅一愣,反问:“你现在难道不后悔,自己没有退出?”

该余罪犯愣了,没想到邵帅能有如此眼光,他又问:“那你为什么选择离开警察队伍呢?”

邵帅眼皮微微一跳,然后同样是反问的语气:“你身在队伍里,我就不相信,你准备为事业献身?没有想过离开吗,或许,你一直在想?”

“呃……”余罪一梗脖子,还是旁观者清啊。

“别那么多疑问了,我对警察的了解比你多,从小在警察家里长大,父母轮流管我吃喝拉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夫妻吵架、家庭不和,还有家暴,我记得许平秋就经常跟老婆吵得不亦乐乎,其他的更凶,不是打老婆就是两口子互相打……”邵帅笑道。

这是真事,虽然是和谐社会的守护神,可真正家庭和谐的警察还真不多,余罪抿抿嘴,无语了。

邵帅说着说着噤声了,眼光迷离着,喃喃地说:“……其实可能是有点心理阴影吧,从记事起我爸和我妈就老吵、吵、吵个不停……啧,我就恨我爸,后来恨警察……唉,其实现在想想,人活着都不容易,为人民活着,那不得更难吗?所以我选择,为自己活着。”

两人沉默了,那伤心事余罪不敢提及。邵帅指了指他,要说什么,又闭嘴了,余罪赶紧道:“别走,坐会儿,我烦死了,正想找人聊聊。”

“我和你有什么聊的?咱们在学校的时候就说不到一块儿。”邵帅道。如果不是看在陵园那次余罪很理解他的份上,估计邵帅说都懒得说。

“对了,还有个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看不惯我呢?”余罪问。邵帅比较孤僻,在学校不大合群,这还是在社会上混了两天才变了。

“这不是我的问题吧?”邵帅道,“在学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鼠标、豆包几个货拉赌骗人钱,背地里分赃是不是?打个架啊,看着吃亏你就溜了;你要吃了亏,一准把人全带上报复去……能看惯你,难度很大啊。”余罪听到的居然是这种原因,免不了对邵帅的品位要高看上一个档次了。他贱脸上堆着笑,像老任诱惑他一样,压低了声音问:“看不惯问题不大,习惯就好了……那个帅啊,你现在手头紧不紧?”

“别提借钱啊,我挣的只够我花,房本、老婆本,什么都没有。”邵帅提前预防着。

“哦,那就好。”余罪一听兄弟仍然穷,他笑道,“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我给你一单大活儿,挣个几万花花?”

“什么活儿?”邵帅警惕地问。

“到五原给我找几个贩毒的怎么样?卖小包的、挑大件的、滚大轮的都行。”余罪笑吟吟地说。

卖小包的都知道,就是零售的小角色;挑大件是分销的;滚大轮是搞贩运的。听着这话,惊得邵帅瞠目结舌,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喂喂喂……等等,兄弟,你别这样,你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嘛,刚说了句就把你吓成这样,又不是让你贩毒去,打击毒品犯罪,匹夫有责啊……你的认识水平,不应该比我低啊,坐下……”余罪拽着人,摁回了座位上。

“少来,让我当线人,你不如直接把我整成死人算了。”邵帅骂了句,根本不领情。

这个原则是有的,只有知道危害的,才会懂其中有多危险。不管余罪怎么说,邵帅是不敢接手了。无计可施之时,余罪舒了口气道:“我干脆全部告诉你,这个事呢,不是我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你要是愿意,绝对不让你白干,而且绝对安全……你自己看吧,我想了想,这应该是个外围查找,没有什么危险系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