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没想到最后送走我的,会是你。”平国栋突然迸了一句,手缩回去了。

“不用谢,我不是来送你,而是准备来扇你两个耳光、唾你一脸的。”余罪贱贱地说。

“今天以后,很多人都会唾弃我,你为什么不做呢?”平国栋斜眼觑着,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怎么对待他。

“那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当个黑警察也不容易,从威风八面到众叛亲离,那种滋味不好受吧?”余罪道,又补充着,“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所有警察的当初都是一样的,风华正茂,满腔热血,发誓要除暴安良,平安天下。”平国栋欠欠身子,淡淡道,“不过现实里待久了,生活就会成了另一样子,我们既站在伸张正义的位置,又站在正义的对立面,就像我徇私、受贿,就像你枉法、刑讯。对和错、黑和白从来都是混淆的,而不是泾渭分明的,时间再久一点,你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错了,你为的都是私利,而我是要讨回一个公道。”余罪道。

“是你错了,你还太浅薄,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出来混,干下的事都是要还的,哪怕你是为了公道。”平国栋道,两眼平静如水,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或许是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影子。

余罪抿抿嘴。他惯于从一言一行中揣摩别人,而此时却有点惶恐,似乎自己被人揣摩透彻了。

就在这时,仿佛看到了余罪的不自然似的,平国栋笑了笑道:“我无意针对你,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也不介意把你这样的人踢出去。我们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棋子,所不同的是,有个高明的人把你放到了棋眼上。”

“而你,是一个弃子?”余罪似乎明白了。

“对,有一天,说不定你也会处在我这个位置的。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平国栋道,突然来了个非分要求。

“说吧,可能性不大。”余罪不客气道。

“呵呵,未必……我拜托的不是自己的事,有个小姑娘在上学,山大,法律系,去年考上的,叫贾梦柳……我可能出不来了,有时间替我去看看她。”平国栋道,眨着眼,看着余罪的表情。

“贾梦柳?”余罪心思敏捷,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是谁,他有点火大道,“贾原青的女儿?你指望我对贪官污吏的后代抱着歉意?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有同样的事,我仍然会那样做。”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阴险。她很可怜,半工半读,又很要强,不接受别人资助。贾原青两口子都进去了,她不得不养活自己,还得抽时间去看监狱里关着的父母……我和贾原青是战友,说实话我恨不得把你送进去,就像你为了你的警察兄弟,要把他置于死地一样……这其实也是一个正义和私利的矛盾,一个小姑娘家家,被夺走了家庭幸福,被夺走了关爱,而且是一个卑鄙至极、无处申冤的方式。你能告诉我,这就是你要的公道吗?”平国栋平静地说。

余罪有点难堪,不时地摸着下巴,那深藏在心里的事如洪水决堤,在一时间全部被释放出来。当面对一个劣迹斑斑的黑警察的时候,他却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好,我答应。”余罪吸溜着鼻子,说了句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很好,我们应该早点见面,我还真有点欣赏你了。可惜啊,最能信赖的人,往往站在敌对面上。”平国栋有点懊丧道,“更可惜的,我们没机会做朋友了。”

“你的朋友在楼上关着,乔三旺不是?”余罪伸手,提醒了一句。

“呵呵,如果因为有罪而鄙视一个人的人格,乔三旺绝对不是应该受到鄙视的人。我们都有罪,区别只不过在于是不是由法律来惩罚。”平国栋道。

“好像你是。”余罪道。

“我不是,我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你信么?”平国栋脸上泛着异样的兴奋。

“不信,你死定了。”余罪笑了,这家伙有点失心疯了。

“打个赌,我会让你相信的。”平国栋笑着说,像在勾引余罪上钩。

“赌什么你也要输。”余罪道。

“赌你一个月工资怎么样?”平国栋笑着。

“好啊,可这个好像不对等,你输了,我找谁要钱去?”余罪反问着。

“你如果想要钱,总会有办法的。要不懂,那你就太笨了。”平国栋道。

两人又换了一种对视的方式,神秘中透着戏谑,好像在看不见的思维世界里,仍然在角逐。只是余罪已经没有了十足的把握,因为他看不透这个同行的内心世界,那里面,比他接触的所有案子都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