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争执不下的时候,那边王镔已经打累了,不过那挨打的七尺汉子从头至尾都没敢反抗,而一村的男女老少,也没给予被打的人哪怕一丁点儿同情。汉子李大寨爬着一把抱住指导员的腿,哭天喊地道:“王哥,你得我给我做主啊……养了三四年的牛,就这么没了,可让我们这一家子怎么办呀……秧子还小,我爹又瘫在床上,我们可怎么活呀……”

说着,一张嘴,吐了一大口血,看得瘆人,王镔收着皮带,闭眼长叹一声,拉着人起来,和村里年纪长的几位在商量着什么。呆头小声说着,这光景,又得给点救济了。余罪看了看李大寨那土夯的院子,他知道人被逼到这份上是什么感觉了,两头牛,那应该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了。

“这事得处理,不能这样,光他妈打人。”余罪道。王镔似乎听到了,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李呆和张关平吓得赶紧就跑。余罪手快,揪住了李逸风,直教唆着:“有事不能躲,说句好听话不会呀?我就怀疑,你他妈有没有点同情心,看人可怜成这样。”

“我有……可我怕指导员呀。”李逸风腿有点软,却被余罪揪着站到了那汉子面前。余罪掏着身上的纸巾,给汉子擦了擦,而那人像天塌雷劈了一样,木然地流着泪,满嘴都是血,这时候别说余罪,就李逸风这个恶少看得也是同情心大起,直掏自己的口袋想给点钱。不过他不敢拿出来,那点钱,对于这个家庭恐怕是杯水车薪。

“乡亲们,谁家还丢了?”余罪吼了一嗓子。

“我家……一头大牯牛,九百多斤了。”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举着手站出来了。余罪这个时候有点冲动,喊了句:“既然出事了,那咱们就得想解决的办法,不能傻等傻看……这个事,咱们派出所,一定给大伙处理。”

余罪许了诺,不少人看着正和村里人商量的王镔,似乎余罪说话根本不管用似的。王镔没吭声,不过眼神稍有不屑。余罪被刺激了一下,火大地嚷着:“不就是几头牛吗?我们保证在年前给你们解决,但是在此之前,请大家配合所里的工作。”

今儿可有只出头鸟了,李呆和张关平惊得嘴唇哆嗦,王镔这时候不能不表态了,指指余罪道:“这是新来的所长,他既然答应给大家解决,我没意见。”

“那找不回牛来呢?”丢牛户期待地问着余罪。

余罪这回充大可得充到底了,他很有气势地道:“不就三头牛吗?对不对,逸风?”

一捅李逸风,示意他看指导员那不屑的眼光,李逸风逆反心态很强,这回站到余罪一边,得意道:“就是,三头牛就把你们急成这样,多大个事啊。”

“我们年前肯定给你找回来。”余罪吼着道,一说又看着李逸风,鼓励着他,继续吼道,“不就三头牛吗?找不回来,逸风,你说怎么办?”

“不就三头牛吗?给你们买三头!”李逸风顺口就道。这恶少骨子里有几分义气的味道,被余罪勾引出来了,他话出口就后悔了,直捂自己的嘴巴。

可不料余罪不给后悔机会了,一把揽着道:“乡亲们都听见了吗?找不回来,逸风赔给大家三头牛……他爸是县武装部部长,别说几个偷牛贼,就是土匪也能抓回来了。是不是啊,逸风?”

“是……是……”李逸风只能打肿脸硬充胖子了,这场面可不能让人小瞧了。余罪一拍丢牛汉子的肩膀,示意着:“快谢谢他,我保证你年前能见到牛。”

那人悲喜交加,又是“嗷”的一声哭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李逸风面前。哎哟,把小哥看得眼睛酸得想流泪,赶紧劝着:“别哭,大寨叔,也别打麦花婶了,找不回来,我真给你买两头回来……”

这个许诺可比什么话都管用,群情涌动着,余罪一问情况,有人七嘴八舌给说上了。余罪指挥着李呆和张关平记录情况,这时候指导员王镔也不能不表态了,电话里叫着派出所留守的,都到观音庄了解情况,捎带着再组织群众,分头到周边山上找找。

余罪问完一个口舌不利索的小孩,没有什么新情况发现。刚一转身,李逸风回过神来,拽着他,往房背后僻静地方走,边走边倒着苦水道:“所长,你不能这么坑我吧?”

“我怎么坑你了?”余罪笑着道,这算是把狗少拉到一条船上了。

“你知道三头牛得多少钱?”李逸风拍着巴掌,心疼道,“一头牛犊都得两三千,何况成年的?三头全赔得两三万,这地方娶个婆娘才多少钱?顶多五千块……所长,余哥,你听我说,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出吧?好歹你也分点。”

“真他妈不仗义,这点事都担不起。”余罪斥了句,看李逸风气苦,马上又劝着,“两个办法:第一个,自己掏钱买牛,你好歹官二代,说话不能当放屁啊;第二个嘛,想不想听……”

“想、想……”李逸风道,实在不愿掏这个冤枉钱。

“要是丢的,就找回来;要是偷的,就把偷牛的抓回来。抓到贼,真赔不起,我掏钱。”余罪道,很有自信,毕竟是抓了几百扒手的队员,他有这种自信。

“行吗?”李逸风似乎有点不信。

“你忘了我干什么的?刑警,知道不?昨晚和咱们吃饭的都是刑警,抓几个贼还不是小儿科……我正愁闲得没事干呢。对了,都叫上,咱们也得亮一手,要不你天天被指导员当小屁孩看着,说扇就扇你耳光,你好过呀?”余罪道,一下子把狗少的雄心壮志刺激起来了。

“还有,万一真找回来,这多大的案值呀?不但上级表彰,我估计你爸都得对你另眼相看,说不定虎妞追着你跑……你得换个活法,得活得让大家服气,不能让大家嫌弃对不对?说,干不干?”余罪极尽蛊惑地道。

“对,有道理。”李逸风被蛊起雄心来了。

“那再说一遍,干不干?”余罪问。

“干!找不回来,大不了买几头。”李逸风生怕被人小觑,拍着胸脯道。

“这才像个警察。”余罪鼓励着给了个大拇哥,然后背过身,咬着下嘴唇笑。他觉得狗少其实挺不错的,相比警校那群货,要算个好孩子了。

后面的李逸风一拍脑袋,又回过神来了,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怎么说了半天,还是我买?”

再问时,余所长早溜了。

这一日,轰轰烈烈的寻牛工作开始了,七名乡警,各带着十七八个村民,沿不同的方向重新寻找,不过直到晚上陆续回来时,仍然只是见到了几堆牛粪而已……

左支右绌

指导员王镔带队从山上返回观音庄时,时间已经指向晚二十二时,山区的风大,呼呼的山风刮过,走路的不小心就会被刮得站立不稳。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中间只喝了几口凉水配干粮,已经疲累到极致了,不过仍然是一无所获,从村里翻过两座山,直走到二级路边上,能找到的,都是已经冻成干的牛粪。

进村了,不少人歇了口气,就着村边的大磨盘坐了下来,手电筒的光线扫过,是村里几堵土墙上怵目的标语:放火烧山是违法犯罪行为。

王镔坐下来时,眼睛正瞟到了这则标语,其实在农村,特别是这种偏僻的农村,法制意识也仅限于此,而法制意识淡薄的原因,在于很少有违法犯罪的发生,比如像这样连丢三头牛的事,在他任上可算是第一则大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