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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其自然!当死则死!我们不要畸形的为活而活!世界要毁灭,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也不需要改变,没有出口,不要苟活……”

陈飞两天以来第一次离开地下的办公室,来到城务厅的最顶层,站在窗边,看着烟尘弥漫的主城。

远处传来“顺其自然”成员们的高呼,从早到晚几乎不会间断,不断有绝望的居民加入,还开始发展出了分支,一部分人相信死亡就是出口,主城毁灭的时候,就是所有死去的人新生的时候。

日光还像平时一样亮着,现在是下午接近黄昏的时间,日光开始渐暗。

主城核心区已经看不到路人,只有不时闪动着的红橙两色的光,城务厅楼下所有的入口都有警戒,没有特许都不能进入。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站在这里的陈飞感觉到一丝安全,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无论是多么坚实的地面,都还是会因为眼前的万丈深渊胆寒。

他在等待走下悬崖的那个楼梯,等待活下去的那个出口。

主城范围里所有的异常都已经反复检测过,没有任何能视为“出口”的特征,主城是这个世界里最安全最坚固的地方,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出口不在主城。

连川已经去了鬼城,却还要拼死回到主城,甚至能让旅行者送死也要帮他回来……出口似乎也不会在鬼城。

黑铁荒原?除了曾经坍塌掉的,属于主城的那一部分,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死寂,主城往几个方向都放出过探测器,经过了三次庆典日之后,探测器还在一直往前走,没有探测到任何东西,在动力耗尽之前,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算出口在某个地方,也是他们无法达到的。

失途谷吗?

失途谷是唯一能明确由上代主城留下的东西,但除了蝙蝠,没有人能在里面自由通行,而九翼切掉了熔火管道也要跟主城的武装对抗,说明他没有另一条路能退,他必须死守住失途谷……

陈飞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陈飞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是萧林。”身后角落里有声音从上方飘过来。

“正好,”陈飞说,“我也想见他。”

萧林推开门,径直走到他身边:“放了春三。”

“那是我们制约参宿四和清理队的唯一手段。”陈飞看着他。

“那是激怒参宿四和清理队的最大原因,”萧林说,“控制了春三就是把他们完全推离,最后能谈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愿意跟连川谈判吗?”陈飞笑了起来,“你刚还下了令有机会要直接摧毁他。”

“至少还可以争取清理队。”萧林说。

“没有了,”陈飞叹气,“没有了,雷豫带人离开主城的时候,就没有带走春三的计划,这肯定是他俩共同的决定,带走春三会惊动我们,连川被驱逐之后他们可能就在准备了,清理队的独立通讯不受主城系统干扰,这只能是春三做的。”

“如果他们再杀回来救春三呢?”萧林盯着他。

“不会了,”陈飞说,“放弃春三就是为了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

萧林沉默了很长时间:“你要杀了春三吗?”

陈飞看着窗外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吗?”

“以前不会,”萧林说,“现在我不确定,我跟你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你比刘栋更狠。”

“我狠吗?”陈飞转过了头,“也许吧,软弱的最高领导,私下里的非法研究,一旦出口出现就想着占山为王的同僚……”

他盯着萧林:“还有大祸临头时只想按个人喜恶出手的你!”

“你说什么!”萧林吼了一声。“我能不狠吗?”陈飞凑近他,“我不狠,就会被你们拖下水,拖下地狱!”

萧林瞪着他没有说话。

“杀春三?”陈飞说,“我不会,雷豫也很清楚,我是唯一能保证春三活着的人。”

“主城有一多半的技术掌握在春三手上,”雷豫蹲在一块蝙蝠不知道从哪里堆过来的巨大黑铁后面,看着连川,“如果找到出口,陈飞需要她。”

“你确定吗?”连川问。

“你春姨确定,”雷豫说,“我相信她的判断。”

“主城现在退了,”连川从黑铁的缝隙中往那边看了一眼,“清理队什么计划?”

“先扎营,”雷豫说,“看看跟九翼商量一下,失途谷有足够的物资,只要他们肯,清理队可以在这一块建立个临时据点。”

“让宁谷去跟九翼谈。”连川说。

“宁谷?”雷豫顿了顿,“我不是信不过他,他能谈得清吗?”

“我跟九翼对不上频道,”连川说,“他能。”

“……明白了。”雷豫点点头,“你能进失途谷就不要留在外面,先去休息,让伤口恢复一下。”

“嗯,诗人可能会醒,”连川低声说,“刚才宁谷感觉到了,如果诗人醒了……”

“你要去找诗人?”雷豫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别的路吗。”连川说。

穿出黑铁荒原坚硬地面的熔火管道,已经慢慢冷却,比九翼预期的要好一些,管道没有因为保护层被破坏而熔化在熔火之中。

现在管道已经是黑铁荒原上最高的地方。

九翼蹲在顶端,往主城的方向看过去,却有些失望。

他一直觉得,站在更高的地方,就能把主城看得更清楚,但事实证明,他蹲在这里看到的,跟平时蹲在出口那个大黑铁墩子上看到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下面几个黑戒正在往上爬,九翼蹲着没动,指刺在脚边的管道上轻轻敲着。

叮叮叮。

黑戒上来了之后,他才看到宁谷跟在后头。

“你上来干什么?”九翼的指刺突然伸长了,在宁谷马上要到顶的时候戳到了他鼻尖前。

“我警告你。”宁谷看着指刺。

“警告我什么?”九翼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里透着愉快,“你的能力对我没用。”

“那可未必。”宁谷竖起一根手指,指尖慢慢泛出了暗银色的光芒。

九翼看着他指尖的光芒,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能看得见的能力,我还是第一次见。”

宁谷也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半天:“我以为……没想到……”

“什么?”九翼看着他。

宁谷没再说话,指尖轻轻晃了一下,三道细细的小划痕在空气中掠过,九翼觉得就像自己的指刺在空中划出的光。

正想说话的时候,他戳在宁谷眼前的指刺突然断成了好几截,掉了下去。

宁谷爬上了管道顶。

九翼还看着自己已经秃了的指刺出神。

“你……”宁谷弯腰往他脚下看了看,“我还真猜对了,我上来的时候管道有些地方还很烫,我就知道……”

九翼金属的脚已经消失了,腿跟管道顶端部分熔在了一起,像是从管道里长出来的,又像是被焊在了管道顶端。

九翼没说话,看着他。

“怎么办?”宁谷也看着他。

九翼举起另一只手,指刺伸长,轻轻晃了两下。

旁边的黑戒拿出了一把像枪一样的东西,对着他脚下的管道开始切割。

“切多一些,”九翼交待,又继续看着宁谷,“我答应雷豫的事做到了,那些旅行者我也救下来了。”

“我说话算数。”宁谷说。

“那你上来干什么?”九翼问。

“物资,”宁谷说,“清理队要在失途谷外面扎营,需要物资。”

“你不要得寸进尺!”九翼猛地提高了声音。

“主城和旅行者,”宁谷说,“你总得选一边,这种时候没有中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