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羡仍然是毫无动静。

王珠让自己语调变得轻缓,沉稳,充满了说服力:“大将军,那些士兵,是因为相信你,所以将性命交给你。你可要辜负他们对你的信任?他们解散了,便是不用打仗了。可以回到自己家乡,种种田,养鸡养鸭。中辰富庶,寻常百姓的日子也是过得不错的。”

王珠这样子的话,却忽而让李羡的身躯一颤。

他的耳边仿若响起了李婉月的凄婉低语:“义父,不如,不如我们两个人都走,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也是不理会这些俗世间的纷纷扰扰。我呀,会好好侍候你的,照顾你,爱惜你”

那时候,只要自己点点头,这样子的幸福都是在他手里了。

李羡指骨咯咯的响,却也是越捏越紧。

他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肝,仿佛就是要碎掉了。

那样子的痛楚,萦绕在了胸口,压得自己透不过起来了。

王珠不知晓他这样子的反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只能继续如此,娓娓道来:“至于李家,自然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荣华富贵,样样顶尖儿。好歹,能安然无恙,一个个做个锦衣玉食的富家翁。摄政王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至少,面子上要显露他的仁慈和大方,千金市骨,安抚人心。中辰的朝堂,也是不会有什么动荡。”

这些话儿说来,自然也是不会好听。

可王珠却是知晓,李羡是个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说些好听的,没用的话儿,那也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倒不如,实话实说。

那锦绣一般的言语,反而会让人觉得十分虚假的。

王珠没有说话了,周围似又再次安静下来了。

那空气之中,似有小小的尘埃,轻盈的流转。

王珠欲言又止,却没有开口说话,她很有耐心,有足够的沉稳等待。

这个时候,已经是将所有的话儿都是已然说透了。

既是如此,继续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终于,李羡开口说话了,嗓音既沙哑,又缓慢,好似嗓子已经坏掉了,说不尽的难听:“我一生,忠君爱国,所谓忠君,自然是要忠诚于皇族的嫡系血脉。”

“摄政王妃,你巧言令色,妙语如珠,说得十分动听。除了你允诺的那些,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要轩辕无尘去死,我不想让他活着。”

便是王珠,也不觉微微一怔。

旋即,王珠微笑:“这是自然,这又有什么难的。”

纵然李羡不说,轩辕无尘也是个死人。

李羡心中空落落的,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是了,其实这件事情,他自己也可以干。可是,可是他始终做不到的。

纵然没有女儿阻拦,他也是下不了这个手。

李羡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子的荒唐,那样子的苍白。

他听着自己沙哑说道:“第二件事,我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到摄政王妃了。我实在,不太想看到你。”

王珠轻轻的福了福:“成国公放心,今日你答允之后,妾身此生也是不会碍着你的眼。你所到之处,妾身都是会退避三舍。”

李羡想起第一次见到王珠,她聪慧机智,胆大狠辣,令人眼前一亮。

李羡想到在中辰第二次见到王珠,她眸子明亮,沉稳艳丽。

他只知道,如今自己对王珠的厌恶难以形容,此生此世,都不愿意再见到她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私人印鉴和李家军令,扔给了王珠。

这些对于李家,曾经是无比沉重的东西。

可是如今,李羡却轻飘飘的解下。

那个女人将这两件东西收了起来,又轻轻欠身行礼,随即轻盈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离开的时候,王珠并没有忘记带上房门。

李羡当然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两件东西就是忠诚与坚持。

当然如今,这两样都已然背弃。

舍弃了亲姐姐,害死了亲外甥,而这位亲外甥曾经还是他誓死效忠的君主。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终究不过是权力二字。

他不觉无声一笑,笑容有些惨然。

园中,林墨初的手指头灵巧的流转。

伴随他的手指飞舞,那些木屑却也是不觉纷纷的落下来了。

从前林墨初爱做一些木头活儿,是因为他喜欢怀念。

那个时候,他总是雕刻亲娘的样子,却总将雕刻的脸蛋弄得一塌糊涂。

谁让他的母亲是个娼妓,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呢。

不过如今,林墨初却也是有了另外的爱好了。

他开始喜欢雕刻自己的那些敌人,也许敌人也算不上,毕竟林墨初也并不憎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