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珠心尖儿冷意也是越发浓了,可等她转身时候,却也是一脸温和之色。

“夕殿下,如今在这江风吹拂之下,我只觉得自己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只因为能回到京城,当真是很高兴的事情。”

她内心十分平静,甚至没有半点波纹。

就是那一夜,自己因为发现夏侯夕的真面目而失态。也就是那一夜,她失去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

无论如何难受,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是发泄够了。

而如今的自己,却已经是没有了那失态的权力了。

如今王珠和夏侯夕说话儿,隐隐带着疏离,却不自觉放缓了语调。

王珠自忖自己如此态度,那是绝不会有任何破绽。

她心计颇深,又拒绝了夏侯夕,自然是会保持距离。不过夏侯夕容貌俊美,又显得对自己颇有倾慕之意,但凡女子也是难免会有自得之情,亲近之意,甚至觉得拒绝了夏侯夕是辜负了他。

既然是如此,语调之中带着三分温柔,也是再正常不过。

王珠慢慢告诉自己,既不可太热络,又不可太生疏。

如此一来,自己的样儿方才是会毫无破绽。

夏侯夕,那就是一条狡诈无比的毒蛇!是自己见过的心计最重的人!

林墨初的玉佩虽不知如何出现在夏侯夕那儿,夏侯夕也绝不知道自己拥有前世的记忆。可就算如此,这样子心性狡诈的人,却也是会难免有那么几许怀疑。他必定是会心生怀疑,疑惑自己也许知晓了什么。

不过只要自己乐意,她也是能演得很真,很真的。

会演戏的,却也是绝对不止夏侯夕一个人的。

夏侯夕却也是留意王珠,眼前的少女却未再着那赤红的衣衫。

如今王珠只随意穿着,她上身是素色蝴蝶对襟短衫,下撒一条十六幅的石榴色长裙,带着一双碧玉色的发钗。

没有那么多珠玉装饰,王珠瞧着竟然是落落大方,清雅可人。

而那张清秀的面颊之上,一双眸子却漆黑深邃,流转了灵动狡黠的光彩。

眼前的少女,竟似清秀灵润。也许不是什么绝美的姿容,却仿若一口深潭,正因为深不见底,反而是越发让人想要探寻一二。

夏侯夕温雅的面颊之上,一双妖异的眸子却也是流转了几许迷茫之色。

林墨初那块玉佩,虽然是没有落到了王珠的手中,可是林墨初还是有些怀疑。

如今眼前少女待自己虽然似乎没有破绽,可是他的心中,却似乎被什么轻轻的敲打,似乎也是跳得快了那么一些了。

“离开兖州,却没见晏小侯爷来,当真是有些遗憾了。”

夏侯夕不觉想起了晏修,这个小侯爷也许并没有在兖州出什么风头,而且夏侯夕也不过是与晏修有几面之缘。

可是夏侯夕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他已经隐隐觉得,那个晏小侯爷也许并非是池中物了。

王珠却轻轻舒展了手臂,任由衣衫轻轻的舒展开来。

听到了夏侯夕提及晏修,她并没有什么十分痛楚的感觉,内心之中只有一缕坚毅的希望。

她嫣然一笑,原本有些冷漠的面容,因为这个笑容,宛如一朵冰莲一般冉冉的绽放,竟好似说不出的明媚可人。

就是夏侯夕,也因为王珠面上这缕反差极大的笑容微微有些讶然。而他却也是清楚的知晓,王珠之所以绽放这样子的笑容,却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夕殿下,晏修是谁,我已经是忘记了。”

王珠已经是转过身了,手掌轻轻抓住了船沿,嫣红的唇瓣却也是不觉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一双明润的眸子更是灼灼生辉。

夏侯夕瞧着王珠纤弱的背影,温润的嗓音却也是不觉有些暗沉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九公主,有些感情注定没办法长久,可是回想起来,想来也是一桩十分值得珍惜的回忆。”

王珠漆黑的眸子渐渐浮起了一缕冷漠,她心中虽然是十分厌恶夏侯夕,却不得不承认,夏侯夕有时候说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这个男子只要他想,就能对你万般体贴,好到了极致,当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样子的温柔陷阱,只有夏侯夕做来,方才是可称完美两字。

不过正是这个样子,这个游戏,方才是越发有趣。

最初的恼恨过去之后,王珠也是平静了下来。

也许一开始,一想到夏侯夕是曾经的幕后黑手,她内心除了恨意滔天,还有一股子莫名的惧意。

可是如今,等她心平如水,王珠让怨恨从自己心中消失,惧意也是从自己的心里面消失。

夏侯夕若当真是乌云珠和白将军私通之子,自然是白薇薇的兄长。

前世白薇薇命好,仗着皇族私生女儿的身份,在大夏皇宫之中占尽便宜。之后又有夏侯夕这个兄长筹谋,让她一路扶摇而上,就算是在谢玄朗身边,也是得到夏侯夕的庇护。

只不过如今,白薇薇却也是没这样子的福气了。

想到了这儿,王珠一双眸子却也是不觉越发的深邃。

夏侯夕可以利用自己,自己何尝不是能利用夏侯夕?

这样子狡诈恶毒的人,他既是自己的敌人,也能成为自己手中匕首。

连白薇薇她都能忍,就是心口磨着刀尖儿,也是生生将那一口鲜血给吞下去。

王珠朝着夏侯夕嫣然一笑,只有心尖的鲜血,才能浇灌那罂粟花儿,让这花朵冉冉绽放。

夏侯夕既如此聪慧,聪慧之人必定多疑,自己直接了当说起白薇薇的身世,这自然并不是一桩聪明的做法。

就算之后夏侯夕查出真相,也会怀疑自己的居心。

至于自己如何设计,何时设计,当然是会挑选最好的时候。

就让自己和夏侯夕玩一玩,瞧瞧谁的戏更好一些。

船舱之中,夏侯夕虽身为质子,不过既然王珠嘱咐了,自然也是颇受礼遇了。

夏侯夕回到了自己舱中,此处面积不大,却布置精巧,香炉之中更点燃了一枚水沉香。

房间之中香气馥郁,令人不觉心旷神怡,连那旅途之中的疲乏,也是消散了不少了。

君无恙在房中等待夏侯夕:“这九公主仍然是待你礼遇有加,似乎也并不像对殿下有所怀疑的模样。”

夏侯夕不置可否,一双异色的眸子却不觉掠动了光彩:“总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王珠虽然对他客客气气的,可是夏侯夕天生就不会信任别人的。

君无恙微微有些迟疑:“只是殿下,有些事儿,我也是不知晓当说还是不当说。”

夏侯夕叹了口气:“你是陈国第一高手,什么都不要,都随我一块儿到了这里来。既然是如此,又有什么话儿,需要吞吞吐吐的。”

他平时一言一行,无不令人折服。就好像如今这样子,君无恙的眼睛里也是微微有些激动之色。

夏侯夕在陈国地位并不如何显赫,却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得到别人的帮衬,这也是因为夏侯夕本身是个很容易收买人心的人。

如今,夏侯夕就是如此。

君无恙虽有迟疑,却也是不得不说道:“其实殿下原本是陈国的皇子,而与大夏没么相干。容太后在你年幼时候,派人前去给你几许照顾安抚。这虽然不能不说是一桩恩德,可是却显然另有盘算。就算殿下想要复仇,此时此刻,却也是绝不会是最好的时机。其实殿下在大夏纠缠,帮助容太后算计太子王曦,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殿下的未来,是在陈国,而不是困着自己在这里。以后等殿下登基为帝,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容太后只是利用殿下,想让殿下为她谋算,扳倒了太子,让那四殿下王竞登基为帝。”

他知晓自己这番话有些逾越了,可是因为担心夏侯夕,却是不吐不快。

夏侯夕既有天纵之姿,原本不该就在这污泥之中。

这一次确实是陈王听了别人的话儿,打发夏侯夕做质子。

可是君无恙却也是知晓,若是夏侯夕自己不愿意,那他有的是法子解决这桩事情。

可是夏侯夕却还是来了。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原因就是为了复仇。

如此争夺权位的要紧时候,夏侯夕却悄然离去,其中原因却是因为仇恨二字。

想到了这儿,君无恙的内心之中,就隐隐不安起来了。

夏侯夕面上却并无愠怒之色,反而不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无恙,你既然知晓我不是什么真正的皇族血脉,为什么还要跟在我的身边,为我效力,随我千里奔波呢?你是陈国第一的剑客,无论去哪里,那都是会颇受礼遇的。又何苦随我一道,千里奔波,颠沛流离呢?”

君无恙目光之中,却也是没什么迟疑之色。

“正因为我是陈国人,所以才要跟着殿下,此生不悔。陈国从前,是何等的兵马强盛,四邻畏惧。可是如今,却全无当年剽悍之风,兵马之利了。如今陈国军中积弊已久,派系林立,扰民之事时而有之,甚至与什么大夏的裴家勾结,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而陈国的贵族,却是已经被荣华富贵腐蚀,早无什么昂扬斗志。他们习惯了大夏的美酒,喜爱大夏的玉器,更爱那些草原上俘虏来的美人儿。而陈国的百姓,不但吃不饱饭,还时刻担心盗匪和军队的骚扰与抢掠。殿下,我只会剑术,也什么都做不了。能救他们的,也只有你了。我也相信,你必定是会成为一代明君,成为这些陈国百姓的救星。”

夏侯夕瞧着他,良久之后,方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恙,你虽只是个武者,可是其实比我有眼光得多了。”

君无恙单膝跪地,急切说道:“属下什么都不懂的。”

他年纪大了夏侯夕许多,却是将夏侯夕奉若神明一样。

“其实你是个磊落的人,就算没那么磊落,心也没我这么狠辣。我要帮助林墨初,除了这一城百姓,你是不赞同的。其实我哪里像个明君,我双手染血,无论死多少人,都是一点儿都不在乎的。”

夏侯夕瞧着自己一双手掌,这双手十分优美纤长,可是上面却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如今夏侯夕撕掉了温文尔雅的伪装,一双异色眸子之中却也是不觉流转几许冷意。

君无恙微微迟疑,不觉说道:“这是因为殿下实在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总是容易被心魔所困。”

夏侯夕瞧着自己手指,心魔,是了,就如君无恙所言,自己是有心魔的。

过了阵子,夏侯夕方才缓缓说道:“大夏的静怡公主,你也是见过,她与我有血脉之亲,你以为如何。”

君无恙面有难色,却还是开口:“她,她似乎颇有心思,并不如容太后所形容的那般单纯无暇。”

夏侯夕冷笑:“是了,你也是不必支吾其词,什么不如容太后形容那般单纯无暇。实在是抬举她了。我那日见她跪在木兰行宫,真是可笑,这还是我第一次跟自己亲妹妹说话儿。她的那些手段,既愚蠢,又是可笑。她待谢玄朗薄情,又靠着自己可怜样儿,希望男人呵护她。从小到大,我长于陈国,什么样子的阴谋诡计都瞧过了。那样子的手段,还不至于能骗了我。”

夏侯夕手指却按住了起伏的胸口,按住了那儿的一缕痛楚。

“甚至她被人毁掉清白,也许,也许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这样子的话说来尴尬,君无恙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女孩子,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毁掉了。只因为她长于皇宫,备受欺凌,什么也没有。如果我能够好生呵护,让她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也不会让她为了得一点东西就故作柔弱了。无恙,你瞧见我那些皇兄,他们争权夺势,你觉得可笑吗?”

夏侯夕异色的双眸之中,却也是不觉流转了几许讽刺之色:“我从来都是不觉得可笑,一个人既然被扔到了森林中,想要活下来,只能跟野兽一样。就算我的妹妹没那么善良,是因为她没有善良的机会。我不会原谅他们的,绝不会让大夏皇族好过。”

君无恙答不上来,却也是更不好相劝。

王珠回到了房中,却也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应付夏侯夕,自己每次都是微微有些疲惫之意。

她面颊微微染上了晕红,如上等的胭脂,十分俏丽。

王珠一伸手,就将自己发间的发钗轻轻的摘下来,随意扔在了梳妆台上。

红娇却也是去了艳丽装束,宫娥打扮,盈盈而来。

王珠在红娇面前逡巡,却也是不觉说道:“若是我猜测没错,你也应当是碧灵宫的人,可是如今却愿意随了我,这可是为了什么?”

红娇不觉嫣然一笑:“我虽是碧灵宫的人,可是现在却与碧灵宫没什么关系。如今我也是已经是从良,宁可跟着九公主过日子。”

王珠不置可否,红娇武功不错,人又能干,若是能跟随在自己身边,也是不错的。

她也是想要问问晏修,可是话儿到了唇边,却也是没有问出来。

碧灵宫的规矩,王珠也是知晓了几分。

就算自己追问,红娇也是必定不会回答。

既是如此,王珠何必如此,落个没趣儿。

风尘仆仆,待王珠终于到了京城。御林军清了码头上的其余百姓,迎着陈后归来。

王珠想了想,还是戴着面纱,遮住了脸蛋。

自己人在京中,还是要规矩一些,免得落得什么口实。

这一次迎接王珠的,竟然是王珠熟悉之人。

姜翠影盈盈而来,虽然戴着面纱,却掩不住她的喜悦之意:“九公主,许久未见,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一段日子未见,姜翠影似乎身材要高挑了一些,风姿盈盈,少了几分从前的怯弱之气。

王珠路上也是听闻了姜翠影的一些事儿。

这些日子,姜翠影和王曦一道,经常一块儿出入,人瞧着也是爽快了许多。

前世姜翠影虽与王曦定了婚约,可是并不亲热。之后王曦与白薇薇之事扯了出来,姜家更是彻底悔婚,姜翠影也没什么表示。

如今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发生,可是王珠的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而姜翠影现在现身于此,也应当是王曦安排。

姜翠影是未来的太子妃,又是王珠好友,自然是迎接陈后回来的极好人选。

王珠内心轻轻吐了一口气,白薇薇如今自然不会再有机会坏了王曦名声了。既然是如此,姜翠影想来也会嫁给王曦。

自己实在不必要因为前世之事,对姜翠影心有偏见。

马车之上,姜翠影却也是轻轻的去了面纱,露出了自己的脸蛋儿。

她描了个梅花妆容,却平添了几分俏丽。

王珠从前名声不好,除了姜翠影也是没什么别的手帕交。如今她也是知晓,这世上之上原本不可十全十美,故而压下了自己内心那缕异样的心思。

姜翠影凝视了王珠的脸儿,忽而渐渐流转几分惊讶之色,蓦然叹了口气:“九公主,小半年没见,你,你似乎美了许多。”

王珠冉冉一笑:“翠影,咱们许久没有见,你也是会拿话儿来让我开心了。”

王珠并不觉得这是真的,一个人的五官,纵然伴随年纪而改变,可那也是不见得会改变多少。自己不过是中上之姿,却也是绝不会变成什么绝色的美人儿。

姜翠影心里却并不这样子的觉得,王珠伴随年纪增长,面纱那缕青涩之意也是少了许多。而那通身的气派,更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更何况王珠眼波流转间,却分明多了几分艳冶之色。

不过这个话儿,眼见王珠不相信,姜翠影自己也是觉得难以描绘,故而也是未曾再提了。

她这次前来,与王珠也不仅仅是叙旧的。

王珠离去之后,宫中一些情景,姜翠影也是娓娓道来。

陈后不在,容太后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就想让王竞回来,楚美人更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只盼望能重获盛宠。只可惜,这一次夏熙帝是铁石心肠,并不为所动。

如今楚美人女儿没了,儿子又被流放,在夏宫之中俨然已经是失宠。

如果不是楚美人攀附上容太后这根大树,日日伏低做小,只恐怕楚美人也是在宫中无法立足了。

王珠慢慢的想,楚美人实在可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