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好生唐突,可是若不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那也是恐怕自己会后悔的。九公主,我心悦于你,并无掺假。如今我虽处境不是,可以后必定不会委屈了九公主,只要九公主,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等等我,相信我必定是会待你极好。”

说到了此处,夏侯夕素来温雅,却也是不觉握住了王珠的手掌:“九公主,我知晓你处境艰难,日子过得不好。我知晓,什么风花雪月,对你也是十分奢侈。我不是要你只求情分,不顾其他。你,你等等我,最多三年,也许三年都不要,你给我一年时间。我必定是会成为一个,能帮到你的男子。若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给你,你就随了别人。”

说到了此处,夏侯夕嗓音却是微微一顿。

“你随了别人,那也没什么,可是别喜欢他。到时候,你再与他合离,与我一道。九公主,无论你嫁几次人,无论你嫁给谁,最后嫁给我,那也就好了。”

可是王珠却慢慢的将手掌给抽出来,轻轻的抚摸自己的手掌。

“夕殿下,其实——”

她原本想说其实自己并无这样子的情意,话语未落,就被夏侯夕搂住了。

王珠猝不及防,顿时也是一怔,剩下的话儿,也是没说出口。

夏侯夕的身上,似也沾染了一股子暖暖的阳光味道。

被如此强搂住,却似乎并无什么被强迫感觉,反而只觉得温柔如水。

王珠想要将夏侯夕搂住,不知道怎么,夏侯夕力气大得很,竟似推不开。

“九公主,你不必立刻回答。你,你猝不及防,自然会觉得不想要。你想一想,现在不要说话,等到三天后,我等着你回话儿。”

夏侯夕不等王珠恼怒,就顿时松开手。

王珠瞧着夏侯夕离开,好半天,方才也是慢慢的回过神来。

夏侯夕说喜欢自己,她到如今都是不可置信。

以后这位陈国雄主,如今的陈国质子,温文尔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镇定自若。

他居然说喜欢自己?

王珠都是觉得受宠若惊。

以后自己就算挑遍夫婿,也许也是绝不会挑到更好的人选。

夏侯夕待自己的绵绵情丝,似乎并不是一时暧昧,而是十分深重。

权衡利弊,自己若当真顺了夏侯夕,以后也不会没有好处。

可是听到夏侯夕的话儿,为何自己竟然升不起半点考虑之心?

从前自己对杨炼毫无情分,不是也隐隐想过挑个可靠的夫婿?夏侯夕可是胜过杨炼百倍,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

王珠解下了鞭子,蓦然虚空一挥,顿时啪的一声响,掩不住心中焦躁之意。

树后,一道身影停顿良久,男子素色的衣衫之上,早沾染了斑斑的血迹。

他不知道这样子站了多久了,露水早就打湿了衣衫,整个人却也是默默无语。

缙云侯府早就化成了灰烬,容秋娘和晏侯爷也早就死了。

匆匆赶了过来,好在王珠到底无事。

夏侯夕温言软语,晏修手指慢慢的收紧,竟将树皮生生抓烂。

也是没什么好阻止的,人心就是如此。晏修抬起头,如此静静想着。

他千变万化,有许多张面孔,知晓人心之诡谲,人心之幽秘。

这世上,想要权势滔天,想要荣华富贵,对于别人来说是千难万难。

可这千难万难的事情,对于他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纵然是能权势滔天,纵然有荣华富贵,这些都是收买不了人心的。

扪心自问,为何自己见到了王珠与夏侯夕说了些话儿,居然就如此恼怒,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内心之中,从来就觉得,有些东西是得不到的。

就算费尽力气,终究是一无所得,

晏修轻轻抚摸面上的面具,随即轻轻的摘下来。

随意扔下了面具,晏修方才慢慢的走出来。

“九公主,想不到一大清早,就听到有人甜言蜜语了。”

王珠见晏修衣衫之上血迹斑斑,不觉有些诧异和担切。

想要开口,晏修却也是手指轻轻拂过了衣衫:“放心,我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些都是别人的血迹。九公主,晏侯爷已经是死了,这其中内情,想来也可以不必说出来。你说父亲,仍然是大夏的忠臣,所以被那些逆贼谋害,是不是?”

王珠瞧着晏修面颊,轻轻嗯了一声。

她和夏侯夕说话时候,就算是夏侯夕情深意重,也并不觉得如何局促,只是有些为难而已。

可是如今见到晏修,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竟然微微有些尴尬。

晏修笑了笑:“你没有事,那就好了。”

王珠再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觉说道:“那自然很好。”

晏修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整张面容沐浴在晨曦之中,纵然面颊之上有些细细的伤痕,眼睛却也是十分明亮。

无论晏修如何不可捉摸,王珠心中却不觉微微动了动。

“九公主,听说母亲被那些逆贼谋害,已经死了。”

晏修问得这样子的直接,而王珠也并不知晓他是怎么想的。

王珠内心涌起了一缕焦躁:“如今别人都知晓,侯夫人是被逆贼害死的,实则却是我动的手。”

她不加掩饰,自己满手血腥,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晏修轻轻的嗯了一声:“母亲临死之前,可是有说些什么。”

王珠想起容秋娘临死之前所说的话儿,句句诅咒,对晏修恨得极深,却不动声色:“她被刺了一刀,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已经死了。”

晏修不知怎么,深深的瞧了王珠一样。

王珠也许是个极冷硬狠辣的人,可是有时候,却偏偏有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温柔。自己命人暗中护住王珠,容秋娘临死之前却不是这样子说的。

原本觉得自己自己好似泡在了冷水中的晏修,此时此刻,却也是不觉渐渐觉得身子有些暖意。

晏修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瞧瞧的握住了王珠的手掌,然后慢慢的将王珠抱住。

“九公主,当真谢谢你了。”

他嗓音之中带着淡淡的悲伤,流转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楚之意:“父亲和母亲,都不是不要我了,从今以后,我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九公主你,我再没别的什么人。”

王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晏修这样子说,很有些不知廉耻了。

他都将容秋娘和晏侯爷都弄死了,如今却说得万分委屈,很有些婊里婊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珠听着他的嗓音,竟然当真觉得心生酸楚。

那样子孤独寂寞的味道,竟让王珠的心里面涌起了一丝共鸣。

况且如今晏修衣衫之上沾满了鲜血,抱住了自己,却居然没什么暧昧绮丽的味道。

仿若为了索取什么温暖,所以紧紧的靠近了自己。

王珠一时之间,当真也是说不出话来。

略一犹豫,鬼使神差,王珠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晏修背脊两下。

她和这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年是没什么未来的。

晏修有许多秘密,自己一点儿都是不知道,更何尝说到坦诚相待,自己也是全然做不到的。

如今这样子的依赖,沐浴在阳光之中,竟然有那么一种极强烈的于世不容的禁忌之感。

杀父弑母,毁了整个缙云侯府,若心中没有半分牵挂,倒是一桩十分十分幸运的事情。

王珠知晓自己这样子的想法也许十分冷血,可是此刻心中居然是当真浮起了这般念头。

明明对方,是个双手染血的恶魔,没有夏侯夕的温柔,也没有夏侯夕的前程。

与什么安稳、踏实之类的词语全然沾不上边。

却芳心可可,竟似心心念念的,再也都不能忘记了。

王珠却不觉想起,自己亲眼所见,容秋娘和晏修母慈子孝的场景。

晏修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脑袋埋在了王珠颈项之间。

那股子淡淡的甜香,发间的温柔气息,还有处子特有的甜美味道。这样子的甜美味道,让晏修流连忘返,为之沉醉。

还有,那青草之间,阳光的气息。

这样子的味道萦绕在晏修的肺腑,让晏修那双冷冰冰的眸子,也不觉添了几许的暖意。

真好,这样子的味道真好。

怀中温暖的躯体,却也是真好。

那种冷僵身躯传来的一股子活着的感觉,当真很好。

努力克制住自己,晏修方才慢慢的松开了手臂。

晏修面颊上浮起了懒洋洋的味道:“方才,夏侯夕跟你情意绵绵的说话儿,当真是无聊得紧。九公主,这位夕殿下容貌俊俏,又是那样子的完美,可是我却觉得,其实他隐隐有些不对。”

王珠面颊染上了红晕,轻啐了一口,却不以为意。

晏修眉头涌起了一缕奇异之色:“这位夕殿下,行事虽没什么破绽,可是也许这就是最大的不是了。九公主,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会有那么一丝瑕疵,绝不会十全十美。可是这位夕殿下,他不但脸蛋挑不出什么瑕疵,就是别的也是挑不出有什么不是。一件东西若是太完美了,必定是假的。”

他瞧着王珠脸颊,忽而笑了笑:“不过,九公主又不怎么在意他,提他也是没趣。”

晏修言下之意,好似王珠不在意夏侯夕,却倾心自己一般。

王珠听了,微微有些气恼。

其实她实在是想对晏修敬而远之,却总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话儿。

可是重生之后的自己,是没有随心而行的资格。

王珠早就想好了,等到自己离开了兖州,自己对晏修那朦胧的情愫,也是会慢慢的消散。

她不挑晏修,也不会挑夏侯夕。就算如今夏侯夕说得深情款款,可这不过是因为夏侯夕困在大夏,所以不觉对自己生了几分感激之心。等到夏侯夕回到陈国,必定是会大权在握,见识多了,讨好的女子多了,心思自然也会不一样。

过了几年,也许夏侯夕心中还会有几许惆怅,可是终究谈不上刻骨铭心,非君不可。

王珠正想要和晏修说什么,却见晏修不觉笑了笑:“九公主,你嫁给我吧,若是不能,那我也不会如夏侯夕一样等你合离,我给你当男宠,你说好不好。”

王珠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听到晏修这样子说,一时也是瞠目结舌,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她想了想,方才对晏修说道:“以后我所觅的夫婿,那也不知道是谁。可就算说不上多爱,若是当真嫁了,既不会合离,也不会养什么面首。”

一个晏修,一个夏侯夕,他们说的话儿,简直是可笑之极。

夫妻之间,纵然是没什么情分,可是既已经缔结鸳盟,那就有一份责任和担当。

至于因为什么真爱,就理直气壮,弃了另外一个。这种事情,她倒是做不出来。

晏修和夏侯夕说得款款深情,那又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呢?

召之即来,又挥之即去。

这样子所谓的真爱,自己宁可不要。否则到时候,倒真没脸皮理直气壮了。

她王珠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算手段在别人眼中狠辣了一些,王珠也是理直气壮的。

自己的规矩,原本不必别的人认可。

如此婉拒,也是为了让晏修死心。

自己确实也是因为晏修而有些失态,可那又如何呢?他们两个人想法不一样,必定是不能长长久久了。

可是听到了王珠的婉拒,晏修却并无愠怒之色,反而不觉微微一笑。

“如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穷人的男子,家里多收了两斗,还盼望能纳个小妾。九公主,如果你不爱自己的夫君,强要人家独宠一人,守身如玉,除了顾全自己颜面,其实又有什么趣味呢?你既然不喜欢他,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没什么味道。既无情分,更没必要争宠。他三妻四妾,风流快活,你纳个男宠,各自快活,也不算对不起人家。倒是夕殿下,口口声声,要你休夫再嫁,这才是没道理的事情。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不对,休了妻子,再将宠妾扶正却于礼不合的。”

他不但这样子说了,还朝着王珠冉冉一笑,如春风和煦,美酒醉人:“九公主,你说我说的,究竟对还是不对。”

王珠顿时默然,若说晏修错了,似乎当真也是挑不出错。

她并不觉得男人为天,女子就低人一等。可晏修这样子的说法,明明是惊世骇俗,偏偏又是条理分明。不过晏修本来就是脸皮厚,而且舌灿莲花的人,杀人也好,背德也好,他总能说出非常非常正当的理由。

晏修瞧着王珠,他那一双眸子,似乎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碧色,仿若是上等翠色。

“九公主,夏侯夕让你三日之后,再做答复。而我也与你相约,三日之后,子时三刻之前。我会在城南的琼花林中,一直等着你的,无论如何,也是一直等着你。若是你不来,那就,就再也见不着了。”

王珠听了,不觉微微有些错愕了。

不过眼前的晏修身上,似乎本来就有许多的秘密。他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迷雾,永远也是瞧不清楚。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纨绔子弟,就消失于大夏,也是没多少人留意了。

如今晏修的父母已经是死了,缙云侯府也是没有在兖州。若是此时此刻,晏修有想离去,那也是一桩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

瞧来说什么以后都见不到了,并不是什么骗人的话。

就算王珠打定了主意,以后离开兖州,慢慢的将晏修忘记了。然而此时此刻,王珠的内心之中,却也是不觉升起了一股子异样之情了。

她竟似有些舍不得。

晏修笑了笑,轻轻的将面纱缠在了面颊之上,白绢覆面,他容色又有些朦胧了。

王珠只觉得晏修是一个谜团,前世的他并没有出现在自己人生之中。所以就算是重生了一次,王珠也是不知道晏修的命运。

他就好像是自己面前的河流,如此轻轻的流淌,却也是不知晓流向何方了。

如果自己只是站在了水边,就会失去眼前这个男子了。

晏修折身离开,可他走了几步路,却也是不觉又转过身,伸手死死的捏住了王珠的手掌了。

“便是你不喜欢我,也过来一下,与我说说话儿,就当是,就当是告别了。我就是离开兖州,也是想要见你一面。”

他手掌捏得很紧,紧得让王珠隐隐有些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