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珠向着谢玄朗瞧了过去,瞧见谢玄朗面颊之上微微有些怜悯之色。

她忽而有些讽刺。

有些东西,最初虽然是假的,可未必全部都是假的。

白薇薇和当年的霜妃,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如今不及前世的她狠辣而已。

可谢玄朗不一样,一个人若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楚,也很容易比别的人善良一些。

谢家不满大夏,认为自己篡夺了皇位,那也是理所应当。可等到谢家掌权,谢玄朗照样也要妥协制衡,最后全然忘却初心。

只要能保住权位,便是不择手段,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如今的她,会瞧人得多,似乎也是瞧出来,谢玄朗在少年时候,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一丝柔软的地方的。

王珠的心里却不觉冷了冷,可那又如何。

就如当初在宫中,谢玄朗明明不怎么赞同裴凰算计,可最后还是会妥协,要毁了她的清白。

这个谢家玉树临风的俊俏儿郎,每一次的选择,虽有犹豫,却绝不会选择利益之外的东西。

天色渐渐晚了,越是临近郴州,越没什么住宿之处。

韩威寻觅了一处荒废的镇子,准备在这儿留宿。

王珠骑在马上,瞧着镇中也尽是死人。这一路瞧得多了,王珠也是没觉得多惊讶。

只是这些人大都是饿死的,似乎也没有沾染瘟疫的意思。

这也是王珠觉得庆幸的事情。

要知晓如今天气炎热,死人又多,若是不小心,指不定就会染上了疫病。

如今这些尸体没有掩埋,却也是发出了阵阵腐臭,实在也是令人不觉想要吐出来。

好在王珠早有准备,随行的人都是准备了香囊,并且将药草裹在了手帕里,缠住了脸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韩威脸皮倒是厚得很,居然跟红娇搭话,求分一些王珠带的药材。

红娇请示了王珠,王珠这次带得充分,倒是并没有如何吝啬,只允了红娇分一些过去。

唐家两姐妹都是躲在了马车里,已经是不敢出来了。

唐芙方才吓得哭了一阵,如今却也是不觉掏出了手帕,擦去了脸上的泪珠子。

“这个地方,这么多死人,若是在这儿住宿,我可吃不消。姐姐,你和那韩镖头说了,这种地方,怎么能够住人呢?”

唐蓉却微微苦笑:“好歹有个片瓦遮头,总是比住在荒郊野外好得多了。”

唐芙翘起了唇瓣:“我是宁可住在荒郊野地,也是不乐意住在这儿了。”

而唐蓉却是无言以对,说不出话来。

像她们两个大小姐,千金之躯,住在马车里面,又有柔软的被褥遮盖。就算住在荒郊野外,也尚可煎熬。可随行的镖师,这些日子不过是野地里铺个席子裹着睡觉,自然很是吃不消。

唐芙只觉得自己可以忍耐,却也是半点没为别的人着想过。

而唐蓉虽然懂事一些,也知晓分寸一些,可既然知晓乃妹的性情,那就怎么都不好开口。

况且她虽尚可忍耐,心中却不觉有些不快。

这一路行来,风餐饮露,尚可支持。可是那些死人的躯体,却也是让唐蓉不觉敬而远之。

若不是维持这张识大体的面皮,唐蓉说不定也要发怒。

如今唐蓉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早些到了兖州,就是不必受这份罪了。

随行时候的张嬷嬷,如今将两个香囊拿过来。

韩威从王珠那里要了一些药材,自然不会忘记这两位千金小姐。

这两个娇客身子娇柔,若是不小心染病,他也是吃罪非轻。

唐芙心中不快,捏住了这枚香囊,心中却也是半信半疑。

王珠匆匆赶制,自然是做得十分粗糙,既然是如此,唐芙面颊之上顿时添了几许嫌弃之色。

“姐姐,你说如今咱们落难,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是觉得能攀附咱们,当真是可笑得紧。就这么个玩意儿,咱们家里,阿猫阿狗都是不会戴的。”

在唐芙瞧来,对方既然一并前行,前去郴州,又怎么会不知晓唐家?

既然是如此,有意结交,这一番动作,也是十分明白了。

唐蓉瞧了瞧,拿了香囊,轻轻的系住在了唐芙的腰上。

“纵然人家有意结交,还是小命要紧了一些。”

唐蓉虽也认同唐芙所言,却也是识趣一些。

那些尸体如此腥臭,阳光暴晒,却无人收尸,气息也是如此的难闻。

既是如此,自然也是应当小心一二,免得自己落得个不是。

她微微犹豫,将香囊凑到了鼻尖儿,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这香囊虽做工有些粗陋,却不知装了什么药材,嗅了一口,一股子清凉之意顿时也是涌了过来了。

如今烈日炎炎,她又嗅到了尸臭,原本唐蓉胸口也是有一阵子郁闷之意。

可是如今,却也是顿时舒缓了许多。

唐蓉顿时微微一怔,那女子虽然是出身粗鄙一些,可做的香囊,倒是有几分用处。

在唐蓉瞧来,那位王姑娘绝非青楼女子。她举止坚毅,也许是江湖中人,无论如何,出身也是谈不上多高了。

好似唐家,虽然是商户,可是却是郴州巨富,平时和官面上的人也是颇有些往来的。

唐蓉幼承庭讯,行事也自然是和那些寻常商女是颇为不同。

韩威挑了一处稍干净的大宅子,让几个精壮的镖师蒙面缠手,将尸首搬出去。这一对人马,今日就在此处留宿了。

唐芙一路之上不断的埋怨,如今更是不肯干休,不依不饶。

唐蓉本来也是有些不自在,哄了妹妹一会儿,也是颇有些厌烦之意。她面上不露,却带着一名丫鬟,让两个家丁远远跟着,去河边走一走。

一路上马车颠簸,唐蓉也是觉得自己骨头好似散了架一样了。

如今随意走一走,她倒是颇为自在了一些。

对于那个王姑娘,唐蓉可没有什么结交的心思。

一个江湖中人,沾染了也是没什么好处。

不过既受人恩惠,也该给对方些许财帛,好生打发了去。

怕也是只怕,那位王姑娘得了银钱,却会有别样的心思。

唐蓉这样子想着,不觉走得远了一些。

她身边婢女珠儿却有些急了:“大小姐,可是不能走得远了,否则会有事情。”

唐蓉一笑,她也准备折身回去。

只不过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绯色的夕阳轻轻的撒在了河水之中,让这河水好似染上了一层胭脂的颜色。

远处的林子,已经颜色深了,好似水墨画儿画上去的。

这样子的景致,虽然不算很好,却引得人驻足欣赏。

唐蓉往河水里望过去,忽而瞧见一盏精巧的河灯,轻轻的飘下来。

眼见那河灯因为河水打了个漩儿,离岸边近了一些,唐蓉就准备伸手将这精致的河灯捞起来。

就在此刻,却听到一道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嗓音:“唐姑娘不可,这里的河水,却也是不碰为妙。”

唐蓉垂头,却也是瞧见夏侯夕慢慢的走过来。

这一路行来,唐蓉也知晓那位王姑娘身边,可巧有一个夕公子。

唐蓉连王珠都不怎么乐意结交,至于王珠身边别的人,则更加谈不上如何熟悉了。

眼见那王姑娘行事都自己做主,这位夕公子不过是陪衬之人,之前唐蓉难免有些轻鄙之意。

唐芙嚷嚷这夕公子必定是人家男宠,唐蓉虽然没有附和,心里却也是已经这样子认为了。

可是如今,夏侯夕已经是揭开了面纱,任由夕阳的光辉轻轻的撒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唐蓉内心之中,顿时也是不觉砰砰一跳!

如此俊雅,宛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她还是此生第一次见到。

她眼睛里流露出神魂颠倒之意,夏侯夕却也是浑然不觉。

从小到大,他这样子容貌,自然也是颇为引人关注。也正因为如此,唐蓉这种表情,夏侯夕其实也是已经见得太多了。

他目光落在了河面之上:“这河水固然瞧着清澈,可如今到处都是死去的流民,河水里必定泡了尸首。若是随意沾染,指不定会染上病气。唐小姐身子娇弱,若是那样子,可就不好了。我方才放河灯的时候,那也是小心翼翼的。”

唐蓉被他容貌所迷,迷迷糊糊的,其实也没听到夏侯夕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她俏丽的脸颊染上了那么一层红霞,好半天,唐蓉慢慢的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想和夏侯夕多说两句话儿:“想来公子必定是个雅致的人,却也是在这儿放河灯。”

“我远离家乡,如今见不到亲人,今日是一个朋友的生辰,故而也是放河灯为他祈福。”

夏侯夕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至于他说得是真是假,没人知晓。可是很少有人,在见到夏侯夕时候,会对夏侯夕生出什么怀疑的念头。

就如眼前的唐蓉,如今她已经是被夏侯夕所倾倒,又怎么会在想别的呢?

夏侯夕似乎没留意到唐蓉眼中的痴迷,目送那盏花灯慢慢消失在远方,唇瓣却无声的吐出了一声叹息。

眼见夏侯夕转身离去,唐蓉不甘心,意犹未尽的跟上去。

“瞧公子形容出色,绝非庸俗的人。莫非,那位王姑娘不过是为你办事的人?”

唐蓉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样子神仙一般的公子,是奴仆之流。

她虽不过是商女,却也是见过了官宦之家。

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也有垂涎唐家姐妹姿色,刻意讨好的。说到清华气度,却连夏侯夕一点头发丝都是比不上的。

故而唐蓉猜测,夏侯夕才是真正的主人。至于那位王姑娘,她抛头露面,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样子的念头,在唐蓉脑海之中转了转,顿时也是不由得觉得自己猜测颇有些道理了。

眼前的男子,是何等清华高贵,别说是什么奴仆,就是说他是官宦出身,也未免有些辱没了他。

唐蓉听说那些前朝高门,不止气度高华,生来气派也是和别的人不一样。也许眼前男子,就是世家公子。

如今大夏南方水患频频,有位公子落难,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想来他不愿意暴露身份,招惹麻烦,让别人以为那不知礼数的王姑娘才是当家之人。

那王姑娘瞧着不过是江湖中人,必定是机会巧合,才有这个福分庇护这位夕公子。

夏侯夕原本漫不经心听着,闻言却不觉有了些讶然之意。

就算他聪慧剔透,也没想到唐蓉居然会这样子想。

一瞬间,唐蓉内心究竟转的是什么年头,他已经是了然于心。

不过于他而言,唐蓉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故而也未如何放在心上。

他不想唐蓉纠缠自己,故而微微含笑说道:“唐小姐,这可是错了。王姑娘虽然待我十分客气,可是我却是依附于她,也蒙她照顾。”

这样子的话儿,虽然没有直承,却也有他当真是王珠奴仆之意。

夏侯夕虽连面也没见过唐家姐妹几次,可以他的玲珑剔透,必定也是能猜测出唐家姐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这一对姐妹花误会王珠,不屑结交,就算喜欢自己这张脸蛋,也会十分看重自己的身份。

果然唐蓉眼底,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夏侯夕一笑,顿时也是离去了。

唐蓉看着夏侯夕的背影,却也是滋味莫名。

若对方身份如此低贱,自己是绝不会与之结交。

如果是旁人,可能唐蓉也是抛诸脑后,可是正因为是夏侯夕,唐蓉却也是一阵子的气恼。

之前唐芙说夏侯夕不过是男宠,唐蓉好笑之余,其实没如何留意。

可是如今,唐蓉却不觉微微有些嫉妒之意了。

如此俊俏男子,皎皎如朗月,那王姑娘倒是极有福气。

次日天光初明,唐蓉上了马车,再次前往兖州。

唐芙不觉嗔道:“那韩镖头当真可恶,昨个儿我一夜未睡,只快天明时候,方才迷迷糊糊了一阵。倒是总觉得周围黑漆漆的,似乎有些鬼祟。”

连日奔波,唐芙也是染上了些许风尘之色,便是明艳的容貌,也是不觉添了一缕憔悴。

“姐姐,我瞧你口中不说,想来也是难以安眠,瞧你眼底之下,却也是一片青紫。”

唐芙只当唐蓉也如她一般,是因为心中生惧,所以难以安眠。

却并不知晓,唐蓉是因为见过了夏侯夕,故而难免是魂不守舍。

那夕公子,姿容如此出挑,居然任由一个江湖女子,为所欲为。唐蓉想一想,就觉得颇为不甘心。

这倒是夏侯夕计算错误了,唐蓉固然因为夏侯夕身份卑微,生出了几分轻鄙之心,却不觉生出几许觊觎之意。

这一日唐芙仍然是如平时一般抱怨不觉,唐蓉却无安抚她的心思。

唐蓉自负姿容出挑,聪慧可人,一旦有什么自己瞧得上的,必定是会争到手中。

那个王姑娘,不过是个江湖女子,又凭什么跟自己争呢?

到了正午,两队人马一块儿休息,在野外生活做饭。

一大锅热汤里面,放了肉干,菜干和风干的萝卜条,再放了干面,一块儿煮了。

出门在外,原本也是讲究不了那么多,吃得也是随意。

从前唐蓉瞧也没往这边多瞧一眼,如今却不觉留意多些。当然她心中留意的,自然是夏侯夕。

面条送到了夏侯面前,就是这种粗粝之食,夏侯夕也吃得说不出的优雅。

唐蓉瞧得生生有些心痛了,心忖既然是如此优雅之人,又如何被生生玷污?

她既然这样子想,内心之中一个念头,却也是越发清晰了些。

唐蓉微微迟疑,却也是悄悄得过去,来到了夏侯夕跟前,轻柔的说道:“夕公子,如今借一步说话。”

夏侯夕倒是不觉有些错愕之色。

唐蓉引着夏侯夕到了僻静之处,却也是轻轻摘取了面纱。

“那王姑娘是个粗人,便是待夕公子再好,也不过焚琴煮鹤。公子如此才华,如此气度,必定不是凡俗之人。若是龙困浅滩,一时不济,我也愿意帮衬一二,让公子不必如此委屈。”

唐蓉这样子说着,却也是不觉满面关切之色。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愿意尽些绵薄之力。”

这样子说着,唐蓉随身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公子若是不嫌弃,这包裹你且先行收下去。等到了郴州,唐家还是能有一些法子,无论是官府还是别处,都是能为公子周济一二。”

这样子说着,唐蓉面颊之上,却也是不觉浮起了一片红晕。

包裹里面,除了几万两银票,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如今唐蓉这样子随随便便拿出来,可见唐家确实是富庶得很。

夏侯夕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唐蓉此举,倒好似自己被王珠挟持了,须得她救济脱身一样。

实则唐蓉心中,就是如此想的。

那位王姑娘,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的杀伐之气。而夏侯夕又如此俊雅,她不相信夏侯夕会心甘情愿跟随王珠。

唐蓉自然觉得,夏侯夕必定也是迫于无奈,方才如此。

送出去几万两银子,唐蓉未必没有心痛。

不过除非这样子,方才能彰显自己的实力。

只要夏侯夕瞧了一眼,就会明白自己必定出身不俗,加上自己言语的暗示,必定会知晓自己是有能力帮他摆脱那个王姑娘。

唐蓉是个很有心思的人,这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

可事情却也是出乎唐蓉意料之外,一开始都没曾如她所想。

夏侯夕并没有接唐蓉的包裹,反而温文一笑:“唐小姐你当真多心了,我如今在王姑娘的身边,并没有什么不好。”

若是别的女子,此时此刻,都是会知难而退了。

然而唐蓉却也是不甘心,一双眸子盈盈生出了水光,一副可惜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