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涂,东华门外却明亮如昼。

“寅时四刻……”

“寅时四刻,肃静!”

宫人们拉长了脖子,将一声声报更拖又尖又长,待人群一静,九傧相挑着灯笼,走向左右城门大墙,其上满布朝臣门籍,长二尺、宽三寸,乃竹制,内书姓名、年龄、身份等,除却诸侯王,入朝觐见之官员皆在其中。

璇即,内城墙上的甲士抬起三人巨角,鸣角手深吸一口气,大眼圆瞪,继而,猛力吹响。

“呜簧……”声音如雷爆,刺破夜空,向四面八方呈递传开,宣扬着帝室之威严。号角一落,城门即开。

稍徐,晋室百官依门籍高低鱼贯而进,大司徒捧着玉笏,迈着翘头鞋,在一名老宫人的搀扶下,踏入内城门。纪瞻、郗鉴与大司徒并肩而行,刘浓位处柴桑侯之后。

一入东华门,内中铁甲如云,便见得,两列宫庭甲士身着华丽的凯甲,头顶红缨,腰挎长剑,背墙而立,目不斜视,作威武状。这时,刘浓恍觉有人在背后扯衣袖,回头一看,只见谢奕的眼睛透亮如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谢奕低笑:“华而不实,其奈何哉。”

刘浓但笑不语。

身侧宫人听闻,眉头一皱,转眼之时,见是成都侯与迁县侯,神情蓦然一怔,继而,嘴角抽了抽,陪了陪笑。

“咳!”

与此同时,两声轻咳响起,一者乃刘浓身前柴桑侯,一者乃左斜后左民尚书陆玩。前者回过头来,朝着刘浓与谢奕摇了摇头,刘浓捧笏一揖。后者挑了一眼刘浓,成都侯唯唯。

“哈……”袁耽正欲大笑,突觉场合有异,以笏掩嘴。

少倾,百官尽入东华门,左转至端门。此门乃端正冠仪之所,待至此处人群分作四列。大司徒正了正冠,扫了扫袍摆,捧笏入宫城,内中自有牛车等侯,纪瞻、郗鉴与其同行。二人开府仪同三司,位从三公,需与大司徒一道先入台城,与司马绍台议。

待三人一去,刘浓身前仅余柴桑侯。此时,九傧相挑灯引前,晋室百官沿着高大的墙道,捧笏徐行,途经大司徒衙属,直抵西华门。待至西华门,面北而行,徐进太仓台。

一路,鸦雀无声。

太仓台,长九十丈,宽五十丈,梯有十五层。玄绯长龙拾级而上,面东而行,至此,方入内宫城。时已至寅时六刻,尚有两刻即至卯时,伴随着一声长角,内宫城冉开,九傧相加快了脚步,引着百官直入太极殿。

一入其内,灯火辉煌。殿内殿外,无数宫女挑灯如鱼行,宫庭骑士与甲干环围四方。刘浓抬头看了一眼朝天觐见街,只见东西两向浮满华灯。蓦然间,闻听喘息声不断,稍稍侧首,莫论玄绯仪态尽失,冠歪者有之,敞胸者不缺,更有甚者,低着头,弯着腰,不住喘气。

“唉……”一声长叹,响起于身前,陶侃满把银须轻荡于夜风中。

“趋……”便在此时,阶上传来宫人独特的长唤声。一干玄绯面面相窥,抹着额角汗水,神情无奈。

“趋,趋……”接二连三的唤声,由上往下传,声声急促,催促着百官上阶。陶侃摇头一笑,捧着玉笏,迈开大步,直上天街。刘浓从随,身姿矫健。

“呼,呼呼……”喘气声不绝于耳。

“唉,逸少,且,且扶……”有人轻语。

“吸气,吐气,吸一,吐二,徐进徐出。”有人低声指导。

片刻后,天街上东倒西歪一片片。

着绯裳者,在陶侃与刘浓的引领下,依品级高低站于西街,面朝东。着玄裳者,随刁协而列,站于东街,面朝西。至上往下看,此幕极其壮观,天街级数上百,每一个台阶都站着人,尚且不够,拖曳至阶下,几近上千。浮灯照游长龙,色作黑红,夜风缭旌旗,泛滥如海,更有宫娥娇秀于风中、裙衫轻裂,且不时听闻,浑身披甲的健马轻轻的打着响鼻。

而此刻,时将入卯时。

刘浓捧着玉笏与刁协面向而立,不知何故,刁尚书令上下打量着成都侯,小眼睛乍吐着锋芒。

成都侯视若不见,面正色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