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红胜火,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永业九年二月第一场雨,下得有些急,顺便奇怪地夹着些细小的冰豆子,砸得人脸上微微疼了些,京口古城的绿意似乎被催动了起来,就连青石板的缝隙里,那野草也被连下几天的雨催促得渐渐冒了尖,挣扎着来迎来了自东庭北方三年大旱后的第一个天,西津大街上行人早已奔到檐下躲雨,小符天已晚,也早早收了小车,消失地无影无踪。

平日热闹的街上,空空如也,唯有头上插根稻草的豆子,守在一具腐烂的男尸首旁,身上举着一块木板,“卖身葬父”。

冰豆子下完了,那雨唏唏哩哩地照常下着,山东府这三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庭赈粮迟迟发不下来,豆子一家只好将两亩薄田贱卖给大户,前一年过后,豆子一家贫病交加,接着卖房,卖家什,去年,一家四口从山东府往京都逃难,几个月前,娘亲死在逃难路上,为了救爹爹和豆子,被马贼掳去了,然后八天前,爹爹终于也去了。

雨稀哩哩地往下倒着,豆子饿得脸皮发青,眼前全是一片灰暗,他张口接了些雨水,将破草席往爹爹的身体上拉了拉。

几个书生顶着油伞,一路上咒着这个鬼天气过来,豆子强忍着胃中的翻腾,精神地坐直了身体,可惜那几个书生在他面前目不斜视地如风而过,没有停留半刻,豆子失望地缩回了身体,望着远去的人影,忽发奇想,爹爹会不会醒过来,然后带着他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山东去呢?

远远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疾驰的马车,朱漆红顶,马车前后各有两个劲装骑士,跨着四匹高头大马,神严峻。

豆子忽发奇想,反正今天自个儿再卖不出去,横竖也是一死,不如冲上试试运气,实在不行,死在这辆车下便也了事,好去找爹爹,娘娘还有。

他见那马车近了,一下子冲了上去,马受了惊,直立起来,他闭上眼睛大声说道“大爷,请买了小的去吧。”

驾车的马夫揭开向篼笠,露出老鼠一般的眼睛,吓了一跳,怒道“哪里来的小子,不要命啦?”

话音未落,左侧早有一个骑士出列,提起豆子的前襟,把他从马蹄子底下险险地捞了出来,却见是一个面目十分清俊的青年,神严峻,声音冷咧“快回话,你是何人,敢拦我家主人的车辇?”

豆子忍住难受,他看到辕轴上隐约刻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古字,不由流泪道“求爷买了我,好让我葬了我爹爹,愿为大爷做牛做马。”

“小放!出什么事了?”一阵柔耗声音从车辇里传来,豆子一愣,只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却又无法肯定这声音是男是“张太守有急事相邀,莫要误了时辰。”

豆子暗想,莫不是一位夫人吧,可惜那个握着他的那个大手太紧了,在他失去知觉前,心里还想着他们会不会将他葫爹葬在一起?

一阵气中,豆子幽幽醒了过来,却见自己正在雕梁画柱的一间屋子里,房间里熏着一种他叫不出的,只觉通体舒畅,头坐着一个极的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杏似的水灵双瞳正盯着他看,豆子不由想,莫非是自己死了,不然那里会到这样漂亮的屋子里,想到这里,豆子不由得脱口而出“神仙,这里是哪里?”

那个孩咯咯笑了半天才到“你这个呆孩子,没想到这么会说话,你在墨园里,此处是我家先生在京口的别苑,我叫小玉。”

“小玉,你家先生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家先生是君莫问,你在街上卖身葬父,撞上了我家先生的马车了,你忘了吗??”

豆子想起了来龙去脉,想起爹爹,便一跳而起“我爹爹他?”

那个孩凝住了笑脸“我家先生敬你是个孝子,已经将你爹爹好好发葬了,你本身有些痨病,不过我家先生已请郎中替你治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那个孩看了看沉默的豆子,上前递上一碗药“别难过了,我家先生是好人,不会为难你的,我叫小玉,也是一个孤儿,你莫要怛心,你若不喜欢跟着我家先生,当面告诉他就好。”

豆子闷着头喝着药,然后问道“你家君莫问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丝茶大户,君莫问?”

“对,虽说我家君先生在东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想不到连你这个小毛孩子也知道。”

“我爹爹曾对我说过,有同乡在逃难时都说南方君爷施粥,我们还本想往南逃难去的。”豆子喃喃地说道,头又开始昏了起来,小玉说他还没好净,便又躺了下来。

过了了几日,豆子出得房门,跟着小玉经过一个葱茏的园,鲜怒放,他有些惆怅地觉得原来天已来了。

经过一个回字廊,来到一间大房,先在外间静静等着,帘外站着那个在大雨中拎起他的健壮汉子,他记得小玉说过,这是君先生的齐姓护卫。

齐护卫的双目正犀利地向他射来,他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头,一会儿,里面唤茶,小玉诺了一声,叫豆子好生坐着,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乖巧地托着个红泥漆盘,上面放着两杯茶进去,水晶珠帘微晃着,豆子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人身穿家常团福字缎白衣,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帐册,旁边坐着一个没见过的青衣斯文青年,两人时而细声细语地谈着,时而敛声看着帐册。

内间的青铜双螭圆耳大熏炉燃着那种豆子已经习惯了,但依然不知名的,一个金的大柜子下面还挂着一个金的驮子,来来去去的晃着,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正当他昏昏睡时,那个大柜子发出沉沉地当当声,豆子惊醒了,吓得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跌下来。

“外面是何人?”水晶帘中发出问声,门外那个健汉回道“回主子,是上次卖身葬父的孩子,今天您早上还要说要见呢?”

里面说了声,好,把他带进来吧。小玉便过来将豆子带了进来,豆子跪在那里,那两人在他脸上睃巡着,心中慢慢忐忑不安起来。

“抬起头来?”一人柔声说道,豆子记得正是那日雨中的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却见两个白白净净的书生坐在灯下,右面一人圆脸,剑眉星眼,甚是斯文俊,面上虽笑着,可那眼神却没有笑意,左首一人的五远不及右面的青年俊,甚至那个凶巴澳齐侍卫都要比他好看得多,可是那人在灯光下那丝笑容,却是眉在笑,眼在笑,整张脸都柔贺笑着,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他对豆子开口言道“你身体好些了?”

豆子记起了这正是那个雨天,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心想这便是君莫问了,但恭敬地叩了一个头“谢君爷,豆子好多了。”

那人点点头,又问道“你可曾看过你的父亲了?”

豆子含泪点点头。